後院行走交談的仆從卻出乎意料的少,明幾許躲過護衛,如入無人之境,不到一刻鐘就混進了後宅,後院一處院子屋檐,不起眼的角落橫梁上,明幾許視線随着廊下巡邏的護衛移動,待護衛身影拐過轉角,他的身影便悄無聲息落下。
自五歲始,明幾許便被師傅扔進蔄山聖地,蔄山除了身負劇毒的銀蛇,還有許多沾之即死的鳥獸蟲魚,要以孩童之身獲取食物,需得在毒口搶食,他首先學會的就是躲避毒物追殺,在無數次的命懸一線間,明幾許學會了隐匿聲息。
現下别說蔄山,就是整個夷州都在他的掌控下,早不需要幼時那般謹慎,可自幼養成的習慣早已深入骨髓,隻要他願意,闳宅沒有一人能發現他的蹤迹。
明幾許身形一閃,匿在窗後,唯剩一雙星眸從窗縫往外看去。
一個端着木盆的仆婦帶着個小丫頭轉了過來,小姑娘細聲細氣問:“福嬸,二小姐好了嗎?”
仆婦忙噓一聲:“還沒,小聲點,家中老爺和大爺心焦着呢,我們隻管安心做事,不可惹的主家不開心,待會兒進到小姐院子,你隻管安靜做活,可别再多嘴。”
小姑娘連忙點點頭。
明幾許從窗後轉過來,身形翩若柳絮,幾個起落融進夜色中,溫柔的五官藏在黑布下,沒有柔美的容貌柔和眼神,他的眼眸更顯得幽黑不見底,身形飄忽不定地行走在夜色中,此時的明幾許看起來幾乎不像個活人。
雁蕭關倒吸口涼氣,硬生生克制住打寒顫的欲望,屏息噤聲随了上去。
明幾許一路跟着灑掃仆婦摸到闳予珠院子外,目送着兩人低着頭,戰戰兢兢地走進院子,他則躲在牆角連廊邊的草木叢間,今夜月色大亮,連廊草木陰影愈顯黑沉,将身着夜行衣的明幾許嚴嚴實實擋在衆人視線之外。
院門口站着四個高大魁梧的護衛,太陽穴鼓脹,冬日也隻穿着兩層單衣,身周帶着低眉斂目也掩不住的兇悍之氣,手上俱提着一柄長刀,隻是望着都讓人覺得他們不好惹。
院内透出的燭火搖曳在明幾許的眼眸中,他凝神聽着屋内動靜,許久也未聽得隻言片語。
樹影無聲無息晃動,緊接着明幾許身影躍過,輕巧地晃過院門口護衛的視線,後退到院牆後繞了一圈,随即趁護衛交換的間隙,跳進闳予珠的院子。
“裡面我們去不得,将院子打掃幹淨,我們就該離開了。”
“诶。”少女脆生生答道,仰臉看向中年仆婦,彎起唇角露出一個甜甜淺笑。
中年仆婦面目普通的臉上卻是神色一變,下意識四處看,眼神中赫然帶着滿滿的驚慌,見四下無人,才一把拖過少女:“不是叮囑過你,在闳府千萬别笑。”
少女恍然想起什麼一般,臉變得煞白,擡手捂住下半張臉,垂着頭跟着仆婦匆匆走了。
将兩人間發生的所有事情盡收眼底,明幾許眼眸平靜無波,沒對剛才的異狀生起絲毫疑惑神态。
雁蕭關眼眸微閃,忍不住伸手想要摩挲下巴,待碰到下半張臉上覆面的外衫布條,又将手擡高,在額角太陽穴上點動,心中暗忖:“看來闳府也有秘密啊。”
未等他再細細探究,就見明幾許身形微動,推開正房屋門,閃身而進。
他連忙收斂心神,跟着從房頂躍下。
明幾許腳步輕巧走到闳予珠的床前,木床三面圍屏,一簾精細輕薄的紗帳覆于其上,唯剩正對明幾許的這方敞開,輕紗挂在左右圍屏兩角,随明幾許的靠近輕搖慢蕩。
明幾許漫不經心垂下眼,視線從闳予珠蜿蜒在床面的秀發上掃過,闳予珠臉色通紅,嘴唇卻蒼白幹燥,眼下深黑,如花容顔失了顔色,瞧着雖不如運河畫舫那夜光彩溢目,倒仍是豔美,因着病态,更能讓人生起親近之心。
“不睜眼時,倒真是個美人,”明幾許語氣談談,“可惜生了副歹毒心腸。”
自古醫毒不分家,明幾許是施毒的好手,醫術自然不亞于他使毒的功夫,闳予珠患病的緣由他來之前便猜了個大概,此時不需望聞問切,順手便從懷中拿出一瓶藥丸,倒出兩丸到手心,月白手指捏起藥丸,藥丸豔紅如朱砂,擡手往闳予珠嘴中塞去。
猝然間,一隻手掌伸來,藥丸停在闳予珠唇邊,不得寸進。
明幾許冷不丁被挾住手臂,眼瞳微微縮緊,兀突轉過頭。
雁蕭關泰然的笑臉出現在他身側:“她都已經病到這個地步了,我看還得在床上躺上許久,姑娘落水雖受了些罪,可于性命無礙,倒也不必因此要了她的命。”
他雖笑着,可掐住明幾許手腕的五指卻寸寸掐緊。
明幾許登時前進不得,後退不能,四目相對間恍有電光火舌:“你一直跟着我?”
雁蕭關将他的手緩緩拉回,話說得光明正大:“倒不是從頭跟到尾,我也沒那癖好,隻是在屋頂放風時,無意見兩道身着夜行衣的身影鬼鬼祟祟,心生好奇,一時興起便跟了過來,哪成想居然是夜姑娘。”
兩人僵持片刻,明幾許忽然彎了彎眼尾,卸下手掌氣力:“殿下怎就确定我是來害闳予珠性命的呢?”
語氣随意又親昵。
雁蕭關笑吟吟随着他動作,握着他手腕的五指卻絲毫未曾松懈:“不然你千辛萬苦出現在她房中,難道是感念她推你入河,對她念念不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