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蕭關第一次看清明幾許恢複男裝後的五官,就是先前女裝時,他也多被那雙深黑的眼瞳吸引,隻隐隐知曉夜姑娘美麗的不可方物,他很少注意到他人美醜,更少形容無關緊要之人的美貌,到的此時,雁蕭關挖心掏肺,腦中也隻浮現出了四個字:冶豔蠱人。
本該是萬萬人争相呵護的富貴花,偏成了一朵張牙舞爪的食人花。
明幾許感覺到面頰上的血珠往下落,他嫌惡地伸手抹開,一片血痕從他眼下延伸到耳際,落在雁蕭關眼中,隻覺刺眼。
似乎是察覺到雁蕭關的别扭,明幾許走近他,無辜道:“沒擦幹淨?我看不見,隻能勞殿下親自動手了。”
說完,他傾身将臉頰湊了過來,一側小辮随着他的動作從他肩頭滑落,朱紅串珠在雁蕭關眼前緩緩搖蕩,蕩地他的手也随着節奏顫抖。
真是一副讓人……心悸的好皮相。
他不動,明幾許也不催,眼神裡卻漫出一片笑意。
“殿下,”齊整的腳步聲走近,一道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古怪的氣氛,“寺中所有僧人盡已拿下。”
“咳,”雁蕭關倉促轉身,語氣比平日更急促,“好,把這裡收拾幹淨。”
“是。”神武軍的兵士面對滿目殘肢,部分年輕些的面色還有些蒼白,他們原本隻是北地逃亡而來的難民,在大梁朝沒有立足餘地,不得不投為軍戶,軍戶是賤口,世代相襲,父兄死亡,子弟替代,若無主攻的赦免,世代不能成為編戶百姓(注),連婚配都隻能實行同類婚,本就是不得不為之,禁軍不得入,才投入神武營,未經戰場曆練,自然恐懼。
年長的士兵卻面不改色,比他們更鎮定的是随明幾許過來的侍從,屍體一具具擡出,呻吟的歹徒也被拖了下去。
地上歹徒留下的兵刃被收集起來,神武軍注意到堆在一起的鋒利刀劍,眼帶羨慕,一旁的明家侍從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少頃,除了泥沙之下點滴未掩蓋完全的血色之外,荒院平靜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直到此時,荒院裡都還是隻有一群大男人。
闳予珠所說的幼女呢。
明幾許将手中短劍扔去一旁,落進刀劍中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有明家侍從上前遞上一塊白淨的手帕,他置之不理,走至雁蕭關身邊,将手伸出,笑吟吟道:“五殿下,手髒了。”
“髒了便髒了。”雁蕭關闆着臉,也将短劍一扔,哐哐聲不絕于耳。冷眼以對片刻後,他語氣生硬,“我可沒有随身帶帕子的習慣。”
神武營的一個隊主偷偷摸摸走到兵器堆旁,一臉肉痛地将兵器規整好。
“我不挑。”明幾許心情挺好,沖雁蕭關的衣服挑了挑下巴。
雁蕭關不可置信看向他,在明幾許眉眼彎彎的注視下,他憋屈地在内衫上撕了一塊,搭在明幾許手上,一通亂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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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雁蕭關沒好氣地收回手,“該幹正事了。”
明幾許将手翻來覆去看了看,确定手上再無一絲血漬,才走到門前,敲了敲房門:“裡面有人在嗎?”
荒院松濤聲中,無人應答。
雁蕭關沒有懷疑裡面沒人,一個空院,哪裡值得滿寺上下嚴密控守,更不會有良多持刃悍匪。
他跟着上前,身後神武軍就要跟上,明幾許橫臂攔着他,咬着耳朵輕聲道:“殿下快收收你身上威勢吧,你這麼進去,怕是會吓住人家小姑娘。”
雁蕭關感覺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耳端,覺得不自在又不想退縮,加上他有時對自己是很沒有數的,當即皺起眉反駁:“我哪裡吓人了?”
明幾許笑起來:“現下,隻要是男子,都吓人。”
雁蕭關默了默,深覺他言之有理,退後幾步,回頭看着身後一個個披甲帶刀的漢子,眉頭皺得更深,他擡頭看了看日頭,現在尋人過來會不會趕不及?
明幾許像是在他腹中安插了聽他号令的蛔蟲,雁蕭關還沒說什麼,他便問:“殿下是擔心尋女子過來,路上來回的功夫更讓裡間小姑娘害怕?”
雁蕭關點頭:“這會兒也找不出個女子進去安撫她們。”
誠然,他們知曉自己是來救人的,可裡間女子不清楚。
她們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他們大咧咧過來,一露面就殺了傷害她們的歹人,個個兇悍滿臉橫肉,她們又安知不是從一處狼窩掉進另一個虎穴?
雁蕭關難得的左右為難,進去不對,守在外面放任裡頭小姑娘心驚膽顫也不是辦法。
但明幾許沒有給他再糾結的功夫,他忽然出聲:“殿下安排人去尋人過來,其他的,便由我為殿下分憂解難。”
等雁蕭關訝異看去,隻見他頭也不回脫了外衫,裡頭雪白的内衫分不出男女,擡手取下額間抹額往後扔來,雁蕭關下意識接住,眼也不眨看他散開頭發,踢開腳下短靴,幾息功夫,他便又成了雌雄難辨的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