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蕭關的心髒像是被狸奴抓了一下,刺地他渾身不得勁兒,可在明幾許帶笑的眼神下,一時之間他居然一點聲音都無法從喉中溢出來。
好在有人救了他,街角轉口一道胖胖的身影遠遠給這邊遞了個眼色。
是陸自心!
不知怎麼回事,雁蕭關覺得他莫名松了口氣:“今日暫且别過,再會。”
不等明幾許再從那張總是勾着的嘴裡說出什麼話來,像是後面有狗在追他,雁蕭關三兩步消失在拐角。
獨留明幾許在後目送他遠去,這幅郎無情妾……郎有意的畫面看着真讓人覺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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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自心穿過禦道,進入禦街,街道寬闊整潔,明日就是除夕,禦街兩側無論是客棧酒館,還是茶樓香坊,門頭前對聯福字應有盡有,人人摩肩接踵穿行其下,年味十足。
歡喜輕松的氛圍與雁蕭關無緣,他追在熟悉的胖胖人影身後,街巷屋院被越甩越遠,眼前逐漸出現的建築讓雁蕭關頓了頓腳步。
“天都的寺廟難道就不能隻用來求神拜佛?”遠遠就看見寺廟中冉冉升起的香蠟紙燭煙氣,供奉佛祖的香薰快要将都城外城郭整個腌入味。
雁蕭關一向對神佛沒什麼敬畏心,對廟宇更是敬而遠之,沒曾想他也有一日入廟兩次的時候。
可他顯然是想多了,方靠近寺廟圍牆,他就在距廟門尚有一個轉角之地見到了一個少年,少年倒伏在地,掙紮着在地上挪動。
元信安好歹也是朝堂重臣,他的孩子雁蕭關雖不熟悉,心裡還是有個大概印象,他扶起人,隻見元家獨子面色蒼白,雙眼微阖,鼻息急促,雁蕭關隔着衣衫都覺出他身體滾燙。
似乎是察覺到雁蕭關的存在,少年費力睜開雙眼,驚懼地手腳并用想要掙開抓在他肩上的手掌:“來人啊,救……救命……”
聲音幾不可聞,雁蕭關按住他的動作:“元公子。”
沉穩安定的聲音止住了元三郎的掙紮,他将散未散的眼神好一會才凝在雁蕭關面上,看清來人是誰後,他身體徹底軟下:“五殿下。”
不等雁蕭關反應,他雙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同時,他一直緊緊護在懷裡的東西也落在了地上。
雁蕭關視線在他身上一晃而過,眼神凝在和一封被燒去小半的信箋和地上的一枚……印章上。
心髒猝然快速跳動兩下,雁蕭關有了某種事情将要塵埃落定的預感,他撿起印章,玉石觸手微涼,光滑柔潤的觸感表明印章并不是擺設,是常年使用才能有的手感,翻過玉章,底部赫然刻着三個字——宣願恩。
握着玉章的手指收緊,雁蕭關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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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信安窩在北獄監牢角落,他對面正是早時還高高在上審訊他罪行的闳奇新。
闳奇新嘴角血漬仍在,他滿心焦躁,難耐地在牢房轉圈,随着窗外日頭越來越低,他的神情越發狂躁,獨自一人坐在女監的闳予珠背對着他一言不發。
敵人落難,元信安心中沒有暢快,不安感一直懸在胸腔,自看見獨子玉飾到現在,他滿心俱是擔憂。
他與妻子生有四子,老大老二都是不滿周歲就因傷寒殁了,老四養到三歲,千般呵護仍沒保住性命,人到中年,膝下唯有一子,元信安不可能不看重。
宣家,宣家!
他早知與虎謀皮不可取,怎麼就還是上了賊船呢,元信安面色灰白,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他與友人合謀幹出的那件事,也正因那件事,他與友人被宣家握住了把柄,或許在那之後他便已注定脫不了身。
他在布下太子謀逆之局時,曾想過若宣家不助他,他便與宣家拼個魚死網破,事實證明,宣家确實沒有作壁上觀,隻是偏偏出了雁蕭關這個異數。
這個所有人眼中扶不上牆的纨绔,居然讓他與宣家一敗塗地。
自被神武軍押入北獄,元信安就知他在劫難逃,他雖不掌管邢獄,可身為朝臣他也知曉誣陷太子謀逆的後果。
依大梁朝律,誣陷太子謀逆事發将會根據“誣告反坐”原則,以謀逆罪論處。
可他再認命,也想要保全妻兒,他妻子乃是焦州倉郡郡守之女,借娘家權勢足以護住兒子平安長大,可前提是他的罪行不會牽連到他們母子。
以他犯下的罪行,元家逃不脫抄家的下場,屆時家人重則身死,輕則流放,他怎麼忍心。因此,他早打算将宣家供出,隻要宣家被他拖下水,他便能從主犯變為從犯,不求保下性命,可妻子兒子卻能脫身。
沒想到宣家比他更狠,現下他已沒有其他路可走,隻盼宣家看在他一人擔下所有罪責的份上,放他妻兒一條生路。
黃泉路上千萬不要一家團聚,元信安在心中不住懇求,忽然,他身側的老鼠撒腿逃向了牢獄深處,随即幾道莫名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幾名獄卒擡着一個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