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蕭關一把丢開長槍,雙手就縛走到弘慶帝身前。
文武百官被他滿身鮮血驚得看也不敢看他,有人隻覺胸口似乎也被捅出一個洞,渾身發寒跪在地上,厲聲道:“懇請陛下重罰逆賊!”
“懇請陛下重罰逆賊!”
文臣武将一圈圈跪倒在地。
弘慶帝孤身一人站在百官中間,隔着烏壓壓的頭頂與雁蕭關對視,他被架了上去,所有人都想要他處死他的兒子,所有人都害怕事情重演,下一個會是自己。
他呢?他害怕嗎?
一刻鐘後,神武營退得幹幹淨淨,連同周圍看了一出大戲的百姓們盡皆散去,唯有午門前血漬未幹。
明幾許将手中芍藥一揚,頃刻間,花盆中開得最豔的一朵芍藥落了個瓣殘枝碎的下場,他冷嗤一聲,轉身走下階梯。
他的腳步沒有發出動靜,山林間練出的足落無聲的功夫藏起了他的存在……
“你看,我們兩把老骨頭查了這麼多年,努力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沒一個小年輕頂事兒。”
是一道女聲,聽着四十來歲的模樣:“果然,還是年輕人有魄力,若是我再年輕個二十歲,也能同他一樣,尋個無人的功夫提刀砍了這些人。”
“他能,我們卻做不到。”
背着女人的是一個身穿長袖寬袍的文士,頭發花白,他轉過身,整張面容都暴露在明幾許面前,他挑了挑眉,這人眉眼居然與遊骥像了七成。
他對面的女子斜了他一眼:“你這讀書人忒麻煩,整日窩在國子監,怕是早消磨幹淨了一腔志氣。若非你一直攔着我,我琦漪房客似雲來,尋機弄死一兩個人可不難。”
遊岑極是國子監的國子博士,亦是遊骥的父親,他沒有反駁,而是淡淡道:“弄死之後呢,琦漪房你可以不要,裡頭的孩子們呢?”
赢間瓊哽住,琦漪房的女孩男孩都是些無處可去之人,琦漪房就是他們的家,若是因複仇害得這些孩子無家可歸,她狠不下心。
一時之間,沉默逐漸蔓延開來,明幾許的身影隐在樓梯轉角處,頗覺有趣地笑了笑。
這陸卓雄可真是個能人,離世十年,居然還有這麼多人惦記着他,願意奮不顧身為他複仇,這其中有琦漪房的媽媽,國子監博士,隐姓埋名的仆從,還有……身居高位,要什麼有什麼的皇子。
有人多有顧忌,直到事情塵埃落定也沒出頭,有人憑借一腔孤勇,将整個天都攪的天翻地覆。
自然,近況天翻地覆的也包括他自己,他會有什麼下場呢?明幾許心中忍不住想。
與此同時,赢間瓊也問出了他心中所想:“我看方才朝臣們恨不得逼迫弘慶帝立即處死五殿下,此次他怕是要付出代價,為陸将軍複仇我們幫不上忙,總不能還眼睜睜看着他落難。”
遊岑極歎了口氣,眉間刻痕皺得更深:“且等着看陛下反應吧,天下皆知他最為寵愛五殿下,就看此次陛下能不能護住五殿下了。”
“等等等,你就隻知道等,焉知是不是又等來一場空,”赢間瓊摔袖而去,怒斥聲悶悶回響在這間天都最為有名的觀景閣,“這次我不聽你的了,我自己想法去。”
聽着這話,遊岑極緩緩搖頭:“還是這麼風風火火,唉,老頭子我也該回去給國子監的學生們上一堂課了。”
等再也看不見兩人身影,明幾許走下階梯,走至方才兩人站立的窗邊,放眼望去能将小半個宮城盡收眼底。
遠處,弘慶帝帶着朝臣正往太極殿而去。
明幾許忽然笑了,隔得這麼遠,烏壓壓的人群跟一群螞蟻一樣,本該看不分明,可他卻精準地看見了雁蕭關,他玩味道:“本以為你此番總能吃吃苦頭,沒想到啊,有人居然不想我如意呢……”
話聲漸漸輕不可聞。
宮内,郜介胄一路押送着,不,應該是看顧着雁蕭關走至太極殿外。
他是弘慶帝身邊的近臣,伴君如伴虎,能走到這處位置,按理來說他怎麼也能琢磨出幾分弘慶帝的想法,就算有偏差也無甚大礙,畢竟弘慶帝不是嚴苛的君主,并不會如何了他。
可是此時,眼前這人卻容不得他出錯。
輕不得,亦重不得。
不能如往常一般恭敬,不然身邊的朝臣定想要生吞了他,可更不能真将他當犯人一般對待,不然,若弘慶帝最終還是不忍傷了寶貝兒子,之後怕是會十倍百倍罰他。
不過,也許他是多餘擔心了,雁蕭關一路過來極為安分,仿似方才猶如殺神降世,大開殺戒的人不是他。
郜介胄忍不住皺了皺眉,既然想不明白,不如放下所有猜測,亦如前日他不清楚弘慶帝為何會突然下旨讓他毀去證據之時,他不需要揣測弘慶帝的心思,隻管遵照命令行事即可。
午門到太極殿這一路,沒人敢接近雁蕭關,走在最前的弘慶帝更是一次都沒回頭。
等到太極殿門口,弘慶帝停住腳步,身着龍袍的背影看上去憤怒至極,龍威從他身上壓來,朝臣緊閉着嘴,沒有再多言。
事情卻絕不可能簡單了了,近處的官員你來我往,眼神一個接一個飛來飛去,有史以來第一次完全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