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重生是件極其耗費心神的事情,縱然已經強行打起精神,明月枝身上仍舊不可抑制地湧起一陣難以抵擋的疲倦。
她撚了撚早已蹙起的眉,看了一下四周,正打算掐一個護身訣,卻差點被餘光裡一團白玉似的光芒驚得從樹上跌落。
指尖下意識凝出一道靈力,待看清來物時她才放下心來。
指尖一閃,靈力消散。
那物是一條蛇。
很小,很玲珑。
不知道在這樹上蜷了多久,大概周身不帶任何靈氣,以至于她先前沒能發現他。
明月枝不怕蛇,青方山剛失事時她養過一條蛇,白色的。
與它相依為命的那段時間,是她幼時失去父母後唯一的精神依靠。
看着這熟悉的顔色,明月枝依稀有些晃了眼。
小白蛇正盤卧在她身側的樹枝上,首尾相銜,雙側微鼓的小腦袋安安穩穩地靠在尾巴尖上,宛如一塊溫潤剔透的白玉環,又似梨花新雪做成堆。
沒由來的,明月枝腦海中冒出一個詞,瑤池仙品。
倘若蛇也有美貌段位,明月枝覺得這條蛇應該是當之無愧的蛇中美人。
高不可攀,神秘隽永。
明月枝見它閉着眼,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才發現這條小白蛇背上還有一抹胭脂色的淡紅。
一直延續至尾巴尖,仿佛鋪天蓋地的雪裡倏然橫出的一枝紅梅。
一分妖異,一分魅惑,十分驚豔。
觀察片刻後,明月枝移開了視線,心道還是不一樣的。
她從前養的那條小白蛇沒有這樣神秘的脊線,通體瑩白,像是從來沒有沾染紅塵的素白宣紙。
十二分的可憐可愛。
見小白蛇睡得惬意又舒适,明月枝不忍打擾到它,便換了根遠一些的枝桠,手中緊緊握着銀霜刃。
許久後,明月枝還是沒能抵抗得了疲倦,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
原本在樹枝上閉目養神的白蛇卻突然睜開了眼,望向迷魇谷深處的鏡湖。
那鏡湖離此地甚遠,偌大的一個湖泊在夜色裡窈窕得如同一個反光的掌中鏡。
明明一直平靜無波,卻突見那處迷瘴遽然淡薄。
小白蛇睜着如同綴了冰藍的眼孔盯了半晌,瞧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湖中緩緩爬出,一步一頓。
但目标很明确,正是此處。
黑夜魆魆,風聲陡然加劇,迷瘴湧動如澎湃潮水,連空氣裡都帶上了湖水湧過來的些微潮濕之氣,還有一點點腥。
一聲鴉叫突兀地劃破夜空,吓得月亮鑽進沉沉烏雲裡,天空瞬間矮了幾分。
小白蛇玉色的尾巴輕輕晃了幾下,歪了歪頭,看向酣然入夢的明月枝。
同樣将眼睛阖上了。
天還未亮。
明月枝突然從一陣銳痛中驚醒,似是有人趁她沉睡往她手背上紮了一針。
與此同時,昨夜裡特地設下用來警示的搖風鈴也在這一刻嘩啦作響。
一閃而過的夢境破碎,腦海中某個神秘身影瞬間消失,明月枝來不及琢磨心中那點隐秘的鈍痛來源于何處,身體便先于思想,讓她強行睜開了眼。
指尖用力按壓額角,明月枝沒想到自己昨夜還是睡着了,但好在自複生那刻起便萦繞于身的乏累已經褪盡。
她警惕地看向下方。
梧桐木下不知何時趴了一個身影,明月枝凝眸看見他身後長長的水迹。
她猜測出這應是幻水妖的本體。
可是它怎麼又過來了?
非得往她跟前湊嗎?
她在指尖凝出兩道靈力,準備随時利用梧桐木發動攻擊。
但這妖物率先有了動作,明月枝眸光微詫。
隻見它往後退出半丈,一簇白光便被彈射在了梧桐木下的草叢裡。
很快,明月枝踩着的這棵梧桐木下燃起了熊熊火焰。
這妖物居然自己放了火。
這就是它想了半個晚上想出來的主意?
明月枝看了一眼周圍,這草木連綿的,就不怕把自己也給葬送在烈火裡了。
但這一招目前針對明月枝的确是有用的。
火舌不斷往上蹿,明月枝不得不起身,順帶抄起旁邊盤成一團的小白蛇。
運轉體力不多的靈力,迅速往山頂飛去。
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出現時,明月枝飛上了山頂。她在山頂轉了一個時辰,發現自己無論如何總是會回到最初的地方。
明月枝知道她是又入了幻境中。
幻水妖善造幻境,但明月枝在這個時候才明白到底有多擅長。
方才的火光又是真的嗎?
莫不也是這妖物造出來的幻境?隻為将她逼離梧桐木。
畢竟迷魇谷要是起了火,那幻水妖自己也不一定能跑掉。
看着周遭霧氣蒸騰,鬼打牆一般的景緻。
明月枝突然覺得方才有些失策了。
這妖物還是有腦子的。
不過她也不是好對付的,這一回她早就做了準備,昨夜裡便砍下了十根梧桐木放置在乾坤袋中。
現在她手中執着梧桐木,指尖凝着随時可以點燃梧桐木的靈力。
目光謹慎地審視周圍幾遭,隻等發現蹤迹,便先發制人。
但明月枝始終沒能在這幻境中發現可疑人員,無從得知妖物蟄伏之地。
她有些焦躁,下意識伸手去摸方才被她塞進袖囊中的小白蛇。
“……”
“小白蛇…蛇呢?”明月枝拉開了自己的廣袖,天青色的衣衫不易藏物,一眼便能看盡。
明月枝翻遍了兩隻袖囊,都沒看到那條美人蛇。
莫不是剛剛飛得太急,小白蛇掉下去了。
心中升騰幾分遺憾,明月枝沉思片刻,還是舉着梧桐木沿方才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巡視了一圈。她隻盼是方才不小心将小白蛇遺落在了某個角落裡,不至于讓它摔成泥。
好不容易重來一世,她不想一睜眼就害得這條小蛇丢了性命。
尤其是,它與自己曾經養的那條蛇有幾分相似。
被兜頭拽走的東方既白,此刻正悠悠然高懸在一根的樹枝上。
長條的蛇身盤旋繞在枝桠上,在初陽的照耀下,好似一朵剔透冰花。
雪鱗覆蓋的腦袋懶洋洋地磕在柔軟的腹部,尾巴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一對仿佛淬了碎冰藍的曜目略帶嘲諷地看着底下的人,仿佛在看一出無聲的啞劇。
他身受重傷,本來好端端地栖在梧桐木上。
誰料沒多久,這個一身打扮活似顆大青蘿蔔的小丫頭就突然爬了上來。
昨夜裡又是砍樹,又是點火。
他也随她了。
反正一個連築基都沒有的修士跟一隻連人形都沒幻化出來的小魚妖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但他沒想到這小丫頭跑的時候連頭帶尾把他也捎上了。
他被她死死捏在手裡,掙都掙不開,虧他還特意提醒了她,結果這不知哪裡來的小丫頭轉頭就把他一道打包送進了幻境裡。
真是恩将仇報。
還企圖将他收入囊中,那麼憋屈的地方,誰要待?
幻境對他不起作用,他也樂得挂在樹上看戲,反正修仙界的廢物越多,他就越開心。
明月枝四下尋不到那條小白蛇,正兀自惆怅,腳下倏然踏空,仿佛所踩之處被驟然掏空。
她運轉靈力往上飛,可是腳下仿若生鉛,徑直往下墜。
很快,她就掉落在了地上,一陣包裹全身的寒意瞬間侵襲而來,凍得她狠狠打了個寒顫。
周遭的景色在一刹那間變化,沒有草木,沒有霧氣,隻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暗與些微銀白,冰棱從穹頂垂落,映出她模糊的側臉。
明月枝知道自己又一次來到了寒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