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明,東方已露魚肚白。
明月枝放棄了心中那點詭異的直覺,隻當是自己杯弓蛇影,誤将風聲當成了鶴唳。
這裡不是濯月台,她現在也不是所謂的宗主夫人,沒有人會千方百計來盯一個無名小卒。
回到豐年小築,明月枝檢查了一番屋外的禁制,沒有人動過。
輕聲歎了一口氣,師姐沒有來找過她,想來這一次要師姐松口的難度很大。
明月枝小心翼翼地從梁上将小白拿下來,看着緊閉雙目好端端蜷着的小白蛇,不禁起了點玩心,美其名曰幫小白疏通筋骨,将小白從頭到尾盤了一番。
直到手中的小白蛇不耐煩地用尾巴尖給她抽了一下,明月枝才讪讪地将小白蛇放回窩裡。
趕路飛行了一個晚上,接着又是修煉一天一夜沒休息,可明月枝面上絲毫不見疲态,仍舊神采奕奕。這一次加上前一世的經驗,讓她确定了是自身靈體的問題。
這個結果遠比她預計的要喜人。
她兩次借用炎天石凝聚靈力,爆發沖頂的實力大約在築基的邊緣。
不過隻能堅持半柱香時間,這還不夠,她沒有真正築基。
山間的晨鐘敲響,那是敦促弟子起床做早課的鐘聲。
明月枝連窩帶蛇塞進袖兜,掀了簾子将竹門一關,伴着剛剛照破迷霧的曦光,跟随淩清峰衆弟子的腳步一起去往修煉場。
在山道上瞧見了南清骊,明月枝三步并作兩步擠上去,眼見着就要搭上肩了。
南清骊比她更快,往日晨間她甚少禦劍,這一次卻像如臨大敵一般消失在清晨灰白的天色裡,隻留下一道玄色的劍痕。
急急往坤清峰而去的背影裡,頗有落荒而逃的意味,惹得四周的弟子滿臉疑惑。
這一日下來,明月枝時時想找機會再與南清骊交談一番,可是每每腳步還沒近南清骊的身,她便如身負八方耳一般,先行離去。
連晚上歇息之時都對明月枝都多有防備,明月枝一時竟找不出她人到底在何處。
這冷淡來得突然,不僅淩清峰弟子私下議論紛紛,連姜瑤音都發現了她們之間的不對勁,頗有興味地來淩清峰打聽她們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龃龉,她對姐妹阋牆的戲碼倒是喜聞樂見。
明月枝不耐煩,也不想供着這位姑奶奶,直接閉門謝客,将她怼了回去。
明月枝晚上依舊還去炎天石上修煉,隻是短期内也再無更多進益了。她試過許多次,暴漲的靈力不過維持半柱香時間,再不能多上一瞬。
身上摔出不少青紫,她才意識到即便她在炎天石上修煉得再怎麼勤快,一年半載内也不可能有更好的效果,說不定還要如上輩子一般修上十幾載。
淬體是她的不二之選。
南清骊躲了她十日。
直到那日各峰要往乾坤殿遞交入陣弟子名單之時,明月枝提前在路上截住了南清骊。
“師姐。”天缥色的袖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天光般的影子,明月枝攔在将南清骊攔在了去往乾坤殿的路上。
“阿枝,我還是那句話,不可能。”南清骊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不躲不避。
明月枝正色道:“為什麼?”她不信這段時間裡師姐還看不出她的決心。
“阿枝,當世從淬體陣中全須全尾出來的人從來沒有低于築基的修為。”
“你若是想斷條腿或傷條胳膊,盡早告訴我。”
南清骊有些生氣,出言便是訓斥。
“師姐,你忘了。”
明月枝繼續道:“有的,檀淵仙尊啊。”
她沖南清骊笑了笑,笑容帶了些勉強與讨好,像是清荷開了一季後在微涼初秋裡的褪色模樣。
“那可是…”南清骊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言下之意很明顯,不是誰都能與這位仙盟唯一的大乘宗師相較而論的。
明月枝問:“在檀淵成為檀淵仙尊之前,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如果天資是注定的,那淬體便是上天留給我們這樣的人一條逆天改命的路。”
“合理且正當。”明月枝說得斬釘截鐵。
南清骊見她冥頑不靈,頓時冷了臉:“能捱過去的人才有資格說什麼改不改命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捱下來呢?”
倘若真的隻是傷了腿傷了手還好,可要是入了無人險境…
明月枝垂眸,似是雲淡風輕地笑了一聲:“那便是命數如此吧。”
話剛說完,明月枝便後悔了,隻是離淬體陣啟的日子越來越近,師姐不願松口,她已經有些心焦。
南清骊瞪了她一眼,這副俨然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态度,實在令人惱火:“為何這般執着?”
明月枝看着南清骊不出聲,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等到憋住的那一口氣不得不吐出來,她才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輕聲道:“師姐,曾經有人同我算過命,說我是有福之相。”
上輩子的明月枝一直倒黴到死,所以她堅信那個同她說她是有福之相的地半仙就是個騙子,可是她确實死而複生了,甚至還有機會重來一遭改寫自己的命運,這或許已是普天之下獨一份的機緣。
明月枝再想起那道人的話時,突然願意信上一信。
“你不若姑且信一信。”明月枝拉着南清骊的衣袖。
“你想好了再來同我說罷。”
南清骊皺着眉拂開了她的手,抽出衣袖。從迷魇谷回來後,她便覺得阿枝不大對勁。現下這等敷衍之語也能說出口了。
她這一回是第一次下山,幾乎時時刻刻同她待在一起,哪裡來的人同她算過命卦。
她不再理會她,徑直往乾坤殿飛去,眨眼間甩開明月枝一大截。
明月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着輕易飛過百丈高的南清骊,突覺今日的陽光實在有些刺眼,逼得她将手放在了眼睛上。
而後她又很快地将頭低下了。
其實也可以編出一個諸如我曾經做過一個夢這樣的話來,可是她不想。
過往不是夢,過往就是過往。
萦繞鼻尖的血腥味是曾經真實發生的事情。不管是她的,還是族人的。
師姐不會明白她究竟有多羨慕她,羨慕那樣好的天賦,羨慕她還有家。
隻是這些話都不能說,說出來便有些像是不識好歹的嫉妒了。
師姐那麼好,她不想傷她的心,哪怕隻有一點點。
而淬體,是她現在唯一可以抓住的機會。
……
五日後,淬體陣啟,弟子群集。
烈日當空,數十名弟子列立陣前,這些都是經由長老們掌目過的可以入陣淬體的人選。
午時三刻,陽氣最盛的時候,便是陣法啟動的時刻。
弟子們都在坤清峰山腳下等待這兩年一啟的盛事,如往常一般,今年同樣是掌門來啟陣。
但直至午時二刻,掌門仍然沒有出現。
掌門座下的弟子青山慌忙趕來,同在旁等待護陣的懸光仙尊還有長老們禀告了一番。
待到午時三刻,山腳下的弟子便看到一身紫袍的懸光仙尊從山腰飛身而下,如同一片紫雲翩然落下。
“今日我等代掌門啟陣。”伴随着漸起的鐘聲,懸光沉肅的聲音回蕩于山谷間,又被清風帶向玄微山的每一個角落。
山上觀禮山下入陣的弟子齊齊舉目,像是一棵棵迎風直立的松柏。
“陣前弟子恭聽警言。”
“所謂天地有常理,日月有常明,四時有常序,鬼神有常靈。是以蜉蝣不知朝暮,蟪蛄不知春秋。”
“故所謂得者,非皆人之力也,并時也、勢也、命也、運也。”
“今日陣啟,諸君一月方歸,其間艱難險阻,得失難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