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趕到池府的時候,明月枝正好将懸光給她的那一枚金印送進了鬼饕餮還插着流光劍的大嘴裡。
金印裡承載的是可以抵抗元嬰期修士的全力一擊。
明月枝被巨大的威壓彈出,鬼饕餮也不好過,直接手腳朝天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在明月枝原本的設想裡,隻要江尋舟被她送出去就好,剩下的就看誰的運氣好恢複得快,可能是她先醒,也可能是鬼饕餮先醒。
但她在被彈飛的那一瞬間看到了滿目的绛色,也許是東升的紅日。
大概天亮了吧,明月枝想。
……
東方既白沒想到再次見到明月枝的時候,會是這樣一副慘烈的模樣。
整個人軟得跟面條一樣,他抱在手裡,都不敢放下去。
生怕那根骨頭不對勁,戳破髒器,加重了傷勢。
到底是什麼氣都沒了。
他在鐘暝山待了好幾日,跟老頭子聊了許久,越聊便越生氣。
但留在她身上疾速衰退的靈火告訴他,這丫頭還沒折在他手裡,就要先折在别人手裡了。
那一刻也不知是什麼感受,隻覺得慌得緊,連跟老頭子告别都來不及,便立即趕了過來。
明明才幾天沒見,她怎麼就混成了這樣一副狼狽模樣。
當初打他耳光的時候可威風了。
明月枝有一瞬間完全失去了意識,但是後背傳來的源源不斷的熱度将她從冷汗淋漓與滿身血腥的人事不省裡拉了回來。
她睜開眼,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是她被揍得太狠了嗎?
“明月枝,你别死了。”東方既白将明月枝整個人抱在懷裡,反複拍着她的臉,試圖将她喚醒。
好了,明月枝确定了。
的确是他,狗東西。
感受着自己被拍來拍去的臉蛋,明月枝眯起了幾乎隻能見到一條縫的眼睛。
用她昏昏沉沉的腦袋思考,這狗東西是不是在借機報複?
“你能不能…說點好話。”明月枝邊咳便吐血,喉嚨仿佛一個破洞漏風的大鼓,甕甕作響。
“你别說話了。”血沫從明月枝的嘴角淌下,将他的手糊成一片赤色。東方既白頓時慌了,連忙找出一把靈藥一股腦全部喂給了她,又握着她的手腕強輸了幾道靈力。
見明月枝臉色逐漸緩和,他才起身,看向方才被他禁锢在地上的鬼饕餮。
掌中燃起一團熊熊烈火,一次兩次三次,次次擊中,炸得鬼饕餮盛開出朵朵血花。
鬼饕餮連吐了好幾口血,不敢置信地看向東方既白:“燭龍火,你…你是鐘暝山的人。”她确定打在自己身上的是燭龍火,當即吓得抖了起來,本能害怕地想找地方藏身。
手腳并用撲騰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被這人下了禁制。
後來大約是知道自己逃脫不了,反倒看着緊緊依在一起的兩個人笑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她是修士,正統的修仙門派。”
“你為了她對付我……”
她又嘔了一口血。
東方既白眼皮都未擡,手中另一團火焰已經蓄勢待發。
“哈哈哈哈…”
鬼饕餮笑得更加放肆了。
“你别忘了,鐘暝山當年是怎麼被圍剿的,你父親又是怎樣…”
“你居然幫她,哈哈…”
話未落音,東方既白便用力扇了這不知死活的鬼饕餮一巴掌,鬼饕餮的元神都散了一瞬。
東方既白最讨厭别人拿鐘暝山說事,是非曲直,他自有定論。鐘暝山的債,他自己會去追。
不需要下三濫的貨色煽風點火。
“我們才應該站在同一邊,你應該去殺了他們,殺了他們…”鬼饕餮匍匐在地上咳道,眼裡全是不甘與憤恨。
東方既白出手又是一擊重創,鬼饕餮閉上了嘴,再說不出話來,唇邊嘴角鼻腔都是流出來的黑血。
占着别人身體作惡的縮頭烏龜,居然臆想他會與她統一戰線,還妄圖與鐘暝山相提并論。
真是不知死活。
“出來。”東方既白淡淡道。
鬼饕餮早在被明月枝重傷的那一刻,就逃回了萬錦繡的身體裡。
雖然被那小賤人偷襲得動彈不得,但是她有自信最多等到寅時,清晨趕來打掃的下人便會經過這個園子,到那時她自然有完全的把握拿下明月枝。
隻是她沒想到首先等來的會是東方既白。
她已經提不起力氣來,隻能借着萬錦繡的眼打量眼前這個男子。這人神情倨傲,一襲绛衣恣意又張揚,猶如初升的灼灼紅日,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實在是太礙眼了。
“有本事就殺了我。”
鬼饕餮笑得挑釁又猖狂,黑霧從她的傷口裡溢出來,七竅流出的黑血糊滿了那張妖娆的面孔。
她才不會從這具身體裡出去。她即便要死,也要死得體面。
就是可惜了,近在咫尺最好的一件衣裳,她沒有機會試一試了。
東方既白也不急,一手抱着明月枝,一手燃起燭龍火,淡淡道:“那就去死吧…”
霎時間,一團黑霧被點燃,鬼饕餮的尖叫響徹寒天,她隻是個早就已經死了的鬼饕餮。
燭龍火炙烤在全身,讓她禁不住打滾鳴叫,元神一陣又一陣翻滾,本能地想要脫離這副身體,好逃之夭夭,可是卻被她自己狠狠鎖住了。
不見棺材不掉淚,東方既白擡手又一個掃袖,劇烈的罡風混着燭龍火的熱氣将鬼饕餮元神從萬錦繡的身體中掃了出來。
狠狠甩在了地上。
“别髒了别人的身體。”東方既白将前一句話補全。
“我的身體,我的身體,還給我。”鬼饕餮奮力掙紮,試圖爬向萬錦繡的方向。
東方既白袖子一揮,萬錦繡的身體移得更遠了。
眼見無法得手,鬼饕餮轉過頭貪婪地看着被東方既白牢牢抱住的明月枝:“要是早些找到你就好了。”
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鬼樣子,又啐了一句:“都怪池禦峰那個沒用的東西。”
東方既白從這話裡聽出來鬼饕餮之前還有過想抽了明月枝的魂取而代之的想法,登時一股怒氣直沖腦門。
他被明月枝甩了兩個耳光都沒追究,這隻鬼饕餮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打她的主意。
掌心的火焰“騰”的一聲化成一大團。
還是直接燒了吧,比較省心,東方既白想。
明月枝還有事情要問鬼饕餮,可是她擡不起手來攔一攔,隻能就近将嘴巴湊到東方既白的耳邊。
熱氣緩緩拂過東方既白的耳際,這一刹像是被放慢放大了無數倍,東方既白甚至可以想象到明月枝的唇如何從他的耳畔移過。
總是紅潤着的兩瓣唇微微張開,在他耳畔輕輕念,細細道。
一股血色從下往上直沖腦際,東方既白臉紅了,耳尖更是紅得滴血。
明月枝奇怪地看了一眼東方既白突然變紅的耳垂,圓圓潤潤的紅,宛如一顆绛色玉珠,又像極一粒融了紅蜜的糖果。
雖然奇怪,但很可愛。
明月枝很難形容她在這一刻乍然發現這件事時的心情。
不單單是指東方既白耳朵紅了這件事,還有她腦海中這一刹裡一閃而過的念頭。
大抵因為熱度異常,東方既白身上的柏子香便格外醒鼻。又大抵是這懷抱的姿勢實在暧昧,唇與耳湊得太近。
明月枝在冷寂古樸的柏子香中聞到了一絲纏綿悱恻的沁甜。
她覺得自己約莫是傷得太重,生了錯覺,于是有些急促地移開眼。
原本極度氣憤的心頭火莫名消熄,東方既白抿了抿唇,臉上的熱度下去,隻餘下明月枝盯着的耳垂還紅着。
聽話地将手中的火焰熄了,抱着明月枝的手更加輕柔了幾分。
明月枝轉過頭去,穩了穩心神,還是決定按照慣例先問一問有無悔改之意。
她咽下胸口痛楚,啞聲道:“還是不知悔改麼?”
“悔改?悔什麼?改什麼?”
鬼饕餮笑得瘋狂:“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我不過是想活下來,要怪就怪那些愚蠢又惡毒的人類。”
“讓我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
饕餮本來就是兇獸,食人有什麼錯。
她的母親死了,那些人猶嫌不足,還要剖開她母親的肚子,将她取出來,扔在油鍋裡活活煮死了。
熱油從她嘴巴裡,從她的鼻腔裡,從她破開的皮膚裡漫進去。
太痛了。
如果不是他們,她怎麼會成了這樣一副她自己都厭惡的樣子。
她借幾具皮囊來用用又怎麼了?
她惡狠狠地盯向明月枝,一雙獸眼紅得發狠,恨不得将明月枝拆骨啖血。
明月枝沒有被鬼饕餮的眼神吓到,她早知道這鬼饕餮渡化不了,幸好她也不是佛宗之人。
她回頭看向躺在地上的萬錦繡的身體。
看着蹲守在萬錦繡身邊,小心翼翼卻不敢拿爪子去觸碰的小貓,有些鼻酸。
“所以你害了那麼多無辜女子?”兇獸性惡,但也不是沒有與塵界和平相處的例子。
鬼饕餮隻是看着她笑:“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會,才聲音柔媚地道:“小女修,你要知道是人在害人,不是我在害人啊。”
“人都是池禦峰騙來的,是他貪心,是他貪财。”
“他想要留住我為他斂财,而我隻是想要留在這個世上,這也有錯嗎?”
“你們要找也應該找罪魁禍首。”
饕餮招财,她隻是輕輕一引誘,池禦峰就上了勾。
殺妻害女也要跟她在一起。
幫她騙人,幫她擄人,幫她害人。
而她,隻不過吩咐了幾句話。
無恥者明明另有其人,她怎麼能将過錯怪在她的身上?
明月枝冷了眸,既得利益者的自我開脫,她若是無辜,那些死去女子的冤屈要與何處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