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耳側傳來步聲輕響,明月枝立刻警惕,循聲看去。
卻松了一口氣。
東方既白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明月枝嘴角的血迹,而後是躺在長椅上的男人。
“姑娘,不好意思,我沒攔住。”店小二匆匆從外進來,有些抱歉地看着明月枝。
明月枝還沒答話,東方既白便擺擺手:“不關你的事。”
店小二觑了一眼明月枝的神色,見她面上沒有生氣的迹象,心裡又清楚這位直接推門而入的绛衣男子同她是一道的,猜想大約是叫過來幫忙的修士,忙點點頭,轉身又将門帶上了。
東方既白幾步上前,扣上明月枝的腕,指腹下的脈搏浮而無力,他忍不住眉心一沉。
昨夜的傷太重,還未好全便緊接着又惡戰了一回,本以為她能好好歇上半日,沒想到在外散個步還能動用靈識與精神力去為人療疾。
是個好管閑事的,如今内傷積危,這結果真是活該她受。
他忍着氣給明月枝喂了一粒靈藥,兩指搭在她的腕上,輸了一點靈力。
明月枝乖乖張口,就着他的手将藥丸吞下,調息幾次後,才啞着嗓子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東方既白收回手指,在袖中握成拳,眸光凝在她嘴角還未幹涸的血迹上,輕哼一聲:“自然是過來看看你是如何讓自己的人生快馬加鞭的。”
這是在陰陽怪氣?但她可沒這麼容易死掉。
明月枝撇撇嘴,想不明白又是哪裡惹到了他。
不想激起矛盾,她隻得問道:“你這是在生什麼氣?”
東方既白側挑眉梢,淡淡斜了她一眼,輕呵一聲,反駁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生氣了?”
“……”
明月枝在心裡默默翻了一個白眼,這人明明就是在生氣,兩個人也不算陌生了,她又不是傻子 。
見他半晌說不出下一句來,明月枝隻好一邊重新起陣,一邊歎氣道:“是是是…你沒生氣,是我的問題。”
人的一生裡總免不了有那麼一段時間,看見日升月落四季周轉都要陰陽怪氣一番。其實不過就是年紀到了,她能理解的。
但此刻她隻想着趕緊進入正題,心裡琢磨要怎麼開口才能讓這個還杵在原地的人心甘情願過來幫幫忙。
直接叫他嗎?可他現在還在生氣…
難道示弱?可他會答應嗎?
如果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就好了,既是有事相托,行事必然要熨帖起來。
明月枝有些糾結:“你到底怎麼了?”
可惜東方既白沒做過别人肚子裡的蛔蟲,他的耳朵隻能從這句大體囫囵的話裡聽出一點不耐煩。
她居然對他不耐煩?
也許是為了掩蓋心裡那點莫名冒出來的火氣,他微眯着眸,恢複曾經在明月枝面前的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蠢丫頭,你是不是被鬼饕餮打傻了?”
傻到忘記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占上風了?他要是想捏死她,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但一個“傻”字接着一個“蠢”字出口,明月枝先惱了,眉頭一皺,目光緊繃,叫東方既白沒由來突覺耳後一涼。
“你瞪我幹什麼?”他微一拂袖,語氣莫名生出一點心虛。
可回神後心裡頭卻不那麼是滋味,為何如今自己倒仿佛像怕了的那一方。
他這一回本是打定主意要來找她算賬的,要不是她差點被鬼饕餮打成半殘,他才不會心軟。
難不成是因為上回在玄微宗坑了她,心裡生出了愧疚不成?
怎麼可能呢?他什麼時候這麼善良?
迎着明月枝這眼裡仿佛藏了釘子的目光,東方既白輕哼一聲,幽幽掃了回去。
明月枝不眨眼,擡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你再多說一個蠢、傻這樣的字眼,信不信我再扇你。”
東方既白:“……”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既然聽不得這種話,那他偏要說。
東方既白輕飄飄“哦”了一聲,又挑眉輕笑:“行行行,我不說,不過明月枝,你的腦子跟你的四肢是分家了嗎?”
他躬腰靠近她,肩寬腿長的優勢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緻,明月枝整個人都被籠在他的陰影裡。
“隻有這一對爪子厲害?”他諷道。
冰涼的骨扇點在明月枝的腕上,他的視線再度瞥過她沾血的衣襟與嘴角。
“……”
明月枝斂眸深吸一口氣。
這狗東西還是在罵她蠢吧?是的吧!他以為她聽不出來嗎?
明月枝咬咬牙,将腹腔内那股濁氣吐出,收起結陣的手,打算平複自己如滾水般汩汩沸騰的心緒,以便好好發揮一番口舌功夫,叫這人仔細聽聽什麼叫做腦子跟嘴上的長處。
但這個動作一不小心便牽扯到了心口的傷,她痛得嘴角抽搐,捂着胸口緩息,片刻後才從這種一頓一頓的抽痛中緩過來。
擡眸再看着眼前人一張略帶嘲諷的臉,突然就覺得好沒意思。
沒必要。
反正這狗東西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
本來以為可以找他幫忙,現在看來不被他氣死都算她上輩子燒了高香。
不再管這閑人,明月枝專心投入準備再次進入王老爹的夢境之中。
可她這廂沉默以對了,那廂東方既白卻待不住,視線掃過明月枝方才用手捂過的胸口。
他蹙着眉,不明白明月枝為什麼不明白一個道理:總想着獨挑大梁的人往往死于那根大梁。
明明動動腦子就能避免這種不必要的傷害,明明她隻要一開口,可她仿佛從來沒想過,就像那時一定要與他一拍兩散一樣。
可沉默片刻後,他終究還是有了動作,執起骨扇戳了戳眼前人這幾日因為奔波勞累而略有些明顯的胛骨。
“幹什麼?”明月枝沒回頭,态度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不耐煩。
東方既白垂下眸,長睫在眼皮上劃出漂亮的弧度,他捏着手中的骨扇,淡淡道:“明月枝,我在這…”
他膚色極白,即便在昏暗燈影下也白得仿若冰雕玉塑,加之一身绛裳張揚,夜裡瞧着,那張形容昳麗的臉便越發惑人。
然而此刻眉目低垂,聲量輕淺,在少年氣外更多了三分難以琢磨的委屈。
明月枝隻用餘光掃了他一眼,便匆匆移開視線,面無表情道:“所以?”
“所以…”
東方既白往側邊移了半步,在她身旁站定,手肘壓上她的肩膀,绛裳貼着她的鎖骨徐徐垂落,覆住半幅胸襟。
而他隻是微擡下颌,另一隻手将骨扇輕搖,轉瞬又恢複那副恣意散漫的模樣,甚是風流地揚唇,嘴角噙笑道:“所以你要做什麼大可以先告訴我,而不是拖着創痍未瘳的身體施展這種耗費精神力的術法。”
“萬一一個不慎,賠了夫人又折兵,我要找誰說理去?”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仿佛大發慈悲要來為明月枝照看。然而等他自己回過味來,卻也愣了一瞬。
扇子不搖了,連呼吸都暫停了。
賠了夫人又折兵?賠的是誰的夫人?折的是誰的兵?
明明他原本想說的是“得不償失”,可話到嘴邊,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個“賠了夫人又折兵”。
果然,被老頭子的話洗腦了,東方既白有些不自然地擰了擰眉。
明月枝也是一怔,耳畔傳來的溫熱氣息仿佛還沒散去。她收斂神色,不知是沒聽進去,還是索性當東方既白在虛恭,直接道:“所以你是想幫我?”
她挑着眉,偏頭似笑非笑地觑他。
這乍然看過來的目光明澈,宛若一汪湖水,然而湖水深處生出了一點漩渦,勾得人心弦顫動。
東方既白慌忙垂下眼皮,随即扯扯嘴角,輕“嗯”一聲,假裝不經意地合起扇子。
明月枝笑了,她臉頰瑩潤,燈影下細膩皮膚上那些微小的絨毛被照得清晰可見,隽秀清華的輪廓因為這些點綴一瞬間顯出幾分十七八歲時特有的可愛來。
此刻兩人的距離極近,仿佛再一眨眼,眼睫間流動的風能從這一頭蕩到另一頭去。
氣氛暧昧得厲害。
東方既白喉間一顫,握緊了手中骨扇,正思忖着要如何将壓在她肩頭的手撤回,才不會顯得他小題大做時。
腳上突然傳來一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