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合體期修士的全力相擊，可怖如斯，她連動一動腳逃離的資格都沒有。

身體與靈魂似乎被全然禁锢在方才這個由她砸出來的石坑中。

“東方既白，我好像要死了。”

她無力喃道，後來約莫是閉上眼了吧。

她看不見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大約是很短的時間。耳邊隻能聽見亂糟糟的聲音，有持續叫喊的人聲，有山石崩裂的聲音，還有烈火與風的呼嘯聲。

但在這些亂糟糟的聲音中，有一道聲音格外清晰，好像是有人在喚她，伴随着嗡鳴的劍音，時遠時近，或悠揚或纏綿，獨獨不變的，是清越的音色，猶戛玉敲冰，像極了雪地裡的第一株紅梅從冰淩中綻放的聲音。

“睜開眼，不要怕…”

明月枝在這道聲音中漸漸睜開疲憊的眼，黑色夜空再次映入她的眼簾，火海的喧嚣與熾熱讓她痛苦，還有越來越近的劍鋒。

可這樣的修為鴻溝猶如天塹，她連應該在哪個時間從哪個角度舉劍都不知道，又何談從他的手中逃脫。

她想閉上眼，左右也不過是等死，不如不要那麼痛苦。

不過很快，耳畔嗡鳴劍音再次襲來，這一次有如山呼海嘯，直到淹沒了這道清越的音調，腦中疼痛加劇，猛烈而迅速。

“呃…”

眼眶睜大，在刹那間，明月枝看着寒光馳來的方向，與胸腔的濁氣一起重重吐出的，是劇烈的疼痛。

幽黑瞳仁仿佛換了一種色彩。

在劍影來臨的前一刻，明月枝感受到身體裡湧入從未曾有過的力量，像海水一樣倒灌進她的體内，又像被棉花一樣輕輕包裹着，溫暖而舒服。

在對方劍意抵達的那一刻，她站起身，出劍。

青袖如鸾展翅般揚起，劈、刺、斬、挑，動作行雲流水，矯若遊龍。

此刻沈修水的弱點在明月枝的眼中清晰可見，她不需反複遲疑，不需謹步挪移，也不需提心吊膽地揣測究竟何時何處才是她出手的最佳時機。

劍器相擊的铿锵聲在夜空中不斷交疊，連人影都變得恍惚，隻覺得滿空都是他們激戰的影子。

直到兩個人再次從空中降至地面，明月枝執着劍，一片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早已被烈焰烘幹的卷葉落在她的劍鋒。

隻一瞬間，便被火苗吞噬。而沈修水，倒在了地上。

明月枝看着自己因為使用靈力過度而流出鮮血的手，還有止不住搖擺抖成糠篩的大腿，也終于力竭，手中微松，常自在當啷墜地。

她喘着粗氣，咽下口中腥氣，手指關節不斷發出用力的嘎吱聲，試圖再次站起來。可是無論她嘗試多少次，身體都止不住地往下堕，沉重得像爛泥一樣，拉着她往地下堕去。

她睜開幾乎艱難維持的眼皮，看向那道高高的城門。

明月枝哭出了聲。

好遺憾，她覺得好遺憾。

她還沒有報仇，還沒有找到幕後黑手，她不能留在這裡啊。

還有東方既白，她還沒有找到他，也不知道他被困在哪個角落裡，是不是還在焦急地等待她去救他呢。

可是她好像救不了他了，她不應該拉着他進來的，眼淚順着眼角滾落地面，還未洇濕便被熱氣蒸騰。

沒有人聽見，玄微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修士内心的遺憾與祈禱。

……

在明月枝的意識全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一道炫光不偏不倚，從她的頭頂劃過。

***

“怎麼還不醒？”

明月枝皺了皺眼睛，意識從一片黑暗中逐漸回籠，她感受到有微熱的陽光打在身上，還有臉頰旁傳來的獨特觸感，那是一個人使勁用手指頭戳弄她頰邊軟肉的感覺。

她睜開眼，首先落入一雙華美鳳眸裡，視線虛焦幾次後，她終于看清了眼前的臉，一張精緻昳麗到極緻的臉，也是她熟悉的臉。

此刻嘴角挂着慵懶的笑，看起來恣意又風流，一如往日她與他的每個尋常時刻。

隻不同的是，現在的他，穿着一身雪衣。

那衣裳雪白得如同夜空裡最冷的月光，清泠泠的，又像霜雪，冷飕飕的。穿它的人皮膚本來就白，生的還是個谪仙貌，此刻又穿這樣的雪衣，渾身沒有半點裝飾，襯得整個人仿佛即刻便要乘風歸去。

“東方既白…”明月枝呢喃了一聲，輕輕的，還沒出口便轉了調，幾近于哭腔。

他是死了嗎？不然怎的不穿绛裳了，那身富貴氣，明明還是在修仙界當個狐狸精比較好。

“你這是怎麼了？”看着醒來的人一副哀哀欲絕的模樣，東方既白怔住了。

他不過是戳了戳她的臉蛋，她怎麼一副死了師父的表情。

收起了亂戳的手指頭，連原先挂在嘴邊的那點笑意也收斂了。

可明月枝依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裡的淚水越積越多，幾乎就要沿着眼角墜下來，連成一串水珠子，也不知道要給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