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知曉她的害怕,知曉她的愧疚,知曉她的遺憾與祈禱,他全都聽見了。
所以他說不要怕。
他看向她,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兩人此刻本就坐在一張榻上,明月枝還在昏迷時,更是整個人都躺在他腿上。
如今雖然清醒,可一張美人榻到底也不大,兩人距離不過咫尺,連鼻息間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明月枝想,她這一刻明明是沒有感覺到風的,但她偏偏從榻旁花幾上搖曳的海棠花上看見了風拂過的痕迹。
“咳…”
明月枝捂着胸口,扭頭輕咳了一聲。
又借着餘光悄悄觑着那人的神色,見他正要伸手來拍她的背,她忙躲了一下,摸着胸口做出一副已經好了的模樣。
可這人面上的神色是這般溫柔無匹,說話的語氣又這樣的認真,與他向日來的恣意散漫截然不同。
若不是真的能确定他就是東方既白,她隻以為這人原不是條燭龍,而應當是根膏燭,此刻莫不是裡面換了根蠟燭芯子,溫柔得讓人寒毛倒立。
她一時無言,隻好故作忙碌地将目光看向四周。
“猜到了嗎?”
偏生身旁的人不放過她,還在問個不停。
“你是…那把劍?對不對?”她低聲呐呐,可旋即反應過來,她并未做錯什麼事情,為何仿若做了賊,心虛不已。
不過就是柔情脈脈了些,他的眼睛畢竟生得極好,況又背着光,如此一來,看起來溫情款款得仿佛要吹皺一池春水也并不奇怪。
果然,一雙生得美麗的眼睛十分危險。看什麼都深情,便會叫人一不小心堕進情網裡。
連她這樣心志堅定不為美色所動的人都差點動搖,幾乎誤解了他這顆視她為知交好友的拳拳之心。
再者,朋友之間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她與他已經隔了好幾個三秋,如此當是老友久别重逢,便是異常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這般想來,真是越想越有道理。
明月枝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說話也理直氣壯了。
“你在無常境中,是作為常自在存在的,對吧。”
明月枝看向自己的手,再次重複道,握劍的感覺還曆曆在目,還有那時候突然湧入身體裡的靈力。
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在旁邊啊,原來那個時候是他在幫她呢,她還以為是她被逼到絕境突然爆發了,還以為她孤立無援,注定要以死相搏呢。
也是,她怎麼沒想過呢。常自在是唯一一把擁有劍魄的靈劍,無常境的主角除了她能看見的活生生的人,還有那個不能為他人所看到的劍魄啊。
她在所有她能看見的人中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那就應當考慮她看不見的人啊。
不過…
“那我為什麼看不見你?”常自在是葉前輩的本命劍,她作為扮演葉前輩的人,為什麼看不見扮演常自在的東方既白呢?
聽到這個問題,東方既白倒是皺了皺眉:“我不能确定緣由。”
他頓了一會,才說出他的推測:“但無常境畢竟是沈修水所造,很有可能是沈修水沒有見過常自在的劍魄,因而無常境也無法構造境主未曾見過的事物。”
“所以你才會看不見劍魄。”
明月枝思索了片刻,這個推測倒也不算錯,不過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靈光一閃很短的一瞬間,她還沒抓住,腦海裡的那點片段就倏地飛走了。
“其實我覺得有點不對,但我想不起來是哪裡不對了。”她直白說道。
那大約是在她徹底從境中清醒前的一段故事,但正因為如此,她對這段故事的記憶已經很淡了。
東方既白點點頭,他其實也不敢斷定,隻能說是推測。
見明月枝皺着眉頭仿佛要陷入冥思,他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既然想不起來,不如暫且先放着。我們現在要先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大師他們還在等我們回去。”
“我知道…”一提起這事,明月枝驟然想起前幾次自己從這無常境中總結出來的規律,遂興沖沖地同東方既白商量,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來,你拿刀捅我一下,隻要我受傷了,咱們大概率就能直接回到水雲間了。”
明月枝的想法很簡單,這地方既然不熟悉,那直接回到熟悉的地方就是了。
“……”
但東方既白聽着,隻覺得驚悚。
“真的,我試過,這可是我多次循環後總結出來的經驗。”明月枝信心滿滿,完全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問題。
東方既白擰了擰眉,拒絕了這個提議:“不行。”
她在無常境中受的傷都是真實的,目前腹部受的傷可都還沒愈合,連肋骨都是他剛剛接上的,更别說内傷一大把。
縱然有結璘魄在身,也難保不會出現一個萬一。
這人明明對很多弱小的東西都有憐惜之心,為什麼偏偏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仿佛遭受多大的痛苦對她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事情。
她是經曆過什麼呢?玄微宗并沒有過度體罰弟子的傳聞,難道是她在進入玄微宗之前遭受過什麼非人的痛苦嗎?
東方既白輕輕叩了叩扇骨,伴随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再退一步說,她提議的這個辦法,就算有用,但也極有概率會重啟整個幻境循環。
當然,在無常境中被清明陣喚醒的人不需要再被喚醒第二次,隻是讓所有人聚集在一處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明月枝也後知後覺想通了其中關節。
“那我們還是在這裡先找找線索吧。”她想她到底還是拖了大師後腿,語氣難掩低落。
見她這垂頭喪氣的模樣,東方既白又忍不住勾唇。
明月枝這人吧,說努力也努力,說聰明也聰明,但這人最難得的,是長了一副澄明而柔軟的心腸。因為柔軟,所以總是自責過度。
但又因為澄明,所以大約又能稱得上一句灑脫,再難的事情,經人點撥後,不過須臾便能立馬抛下胸腔間那點擾人向上的垂喪之氣,再度抖擻起來。
他出言勸慰:“人生總有意外,别将意外事件也攬到自己身上。與其埋怨自己,不如相信大師為我們預留的時間充足。”
“還有,我想提醒你一點,我們所處的這個地方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展露出一絲一毫的危險,不妨先往好的地方想一想。”
明月枝眼睛一亮:“所以說不定我們還會在這裡有些意外收獲。”
“聰明。”東方既白将手中骨扇一抛,就要來敲明月枝的頭。
“那我們首先還是要弄清楚,我們現在究竟在哪裡?”明月枝捂着額,極為迅速地避開了某人的手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