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水撲進了畫卷裡。
明月枝轉身往琴音傳來的地方快速掠去,掠過大片梅林,帶着成夢結結引落地,遞給了江尋舟。
隻一瞬間,天地突然寂靜。
眼前景象與水雲間再無關聯。
這幅憑空出現的畫卷徐徐展開後,高峻而嶙峋的炬陽山,漫天突起的大火,也全部展露在了衆人面前。
半空中顯出兩道身影,一青裳一黑衣,兩人催動一艘青雀舫從南面疾速駛來,沉重的舫身落下,塵埃随之升起。
沒有過多停留,兩人從舫中跳下,拎起在火海裡亂蹿的人影,一刻不敢停地往青雀舫中扔去。期間也有率先反應過來的人,見從天外駛來一艘來接人的青雀舫,急忙攀爬上去。
不到半刻,一艘可載兩百人的青雀舫就此填滿。
炬陽山上本有大陣,除卻特定之人,閑雜人等不得禦空飛行,方才兩人駛至炬陽山當空時,乃是應大陣之力順勢降下,此刻要再次催動青雀舫駛向空中卻要花費先前幾倍力量。
好在兩人修為高深,幾次嘗試後,最終還是催動了。
那道黑色身影帶領青雀舫向空中駛去,青影則留在炬陽山上,繼續搜羅還留在火海中的其餘人,并展開靈力結界為他們暫時護身。
但就在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衆人往天上瞧,蒼穹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道身影。
正好擋在催駛青雀舫離開的奚野前方。
奚野應當是沒有防備的,因為肩胛骨處被将行劍洞穿了,鮮血流了他滿臂。
如果不是憑借修仙者從各種龍潭虎穴裡訓練出來的本能及時躲了一下,那柄劍大約會在第一時間穿過他的心髒。
持劍的那人赤瞳烏唇,顯然走火入魔已深。
那艘青雀舫乃是需人操控的法器,離不得器主,還在地上的青影見此情況,連忙前去幫忙。
先是徑直隔開那人,随後布下一個結界,将兩人困在其中。
緊接着便是一陣劍影刀光,天昏地暗,可這樣驚天動地的打鬥裡,注定無法面面俱到。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葉意心布下的那道結界在經無數道靈力與無數道劍意的摧殘後,終于裂開了一個口子。
也正好有那麼一道強悍靈力從結界破裂的口子裡洩了出去,擊中了那艘本要離開的青雀舫。
“砰”的一聲,青雀舫舫尾破開一個大洞,舫身一陣颠簸,縱有奚野安撫,舫尾衆人依舊驚吓不已,紛紛往舫身舫頭躲去,如潮水般擠向一處。
舫頭與舫尾承重失衡,舫身傾斜,舫尾高高翹起。
奚野連忙以身補缺,但因舫尾連接舫身的地方本就已經破開一個大洞,青雀舫又滿載着人。
何況青雀舫底部還遭受着大陣的引力,不斷拉扯着舫身。
經此一番折騰,平衡被打破。
大洞上的裂痕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如蛛網迅速擴散至全身。
先是“吱呀…”聲遍溢,裂紋漸漸清晰,衆人徹底慌神,有修為的借着舫身與人頭人肩往上撲騰,但為了躲避炬陽山上的大火與兩位當世頂尖修士的打鬥,這艘青雀舫已行至險高之處。
而大陣存在,即便是奚野也是使盡全力才能勉強驅使這艘青雀舫從炬陽山離開。
修為不夠強悍的人無法逃脫大陣的吸引力,一旦離開青雀舫,沒了奚野靈力的照拂,立即失足落下高空。
奚野縱然有心去救,但一雙手又能救下幾個?
人群之中的驚慌愈演愈烈,青雀舫也随着這股慌亂在空中搖搖晃晃,再沒有人有心力去聽奚野的指令。
最終,在“喀拉”一聲巨響中,破損的舫身徹底斷開。
畫卷裡一場大風從山巅上方吹來,将火勢吹得愈發猛烈。
畫卷外一場大雨突然降臨,勁風攜着疾雨落下,雨如點珠般落在幾人頭上身上,叫人肌膚生疼。
幾人站在畫卷外,也不免為這畫卷之中的昔日景象感到心痛。
可沈修水站在畫卷之内,看着發生在自家的過往,卻好似被定住那般靜靜站在原地,面上沒有一絲波瀾變幻,全程都如無悲無喜的雕像。
直到青雀舫徹底自空中斷裂開來的這一刻,他們才終于看見那道白影動了,他瘋一般地伸手去接落下來的人影,可是沒有用。
那本就是幻象,青雀舫還是直直砸落在他的眼前,傾覆着翻下來,裡面的人沒有逃出來的機會。
船舫邊緣露出幾隻小小的手,他去摸了幾下,沒能抓着。
衆人看到此處,不由一陣唏噓。
“他…”
“他看見了吧。”薛燦抿唇,很是緊張地說道。
“這場悲劇不是葉前輩的錯,也不是奚野前輩的錯,是他…自己…”
雖說眼下這景象看得人着實有幾分心酸,但是如果因此将這場災難怪罪到他人頭上,并持續上千年拉着無辜之人入局,這份心酸多少會轉變成為責怪。
“不過…他怎麼了?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到底不過十五六歲的姑娘,口上說着不埋怨是不可能的,但又因正是少年心性的時候,心腸還沒有被枯風冷雨浸得冷硬。
看見方才沈家的慘狀,又見沈修水一直跪在原地,遲遲不起,她有些于心不忍了。
腳下的步子已經邁動,薛燦抹了一把額上的雨珠,看向自家師姐與南明子大師。
兩眼巴巴地等待無常境中唯二的兩位可以決斷的人發個号施個令,讓她不用再在去與不去之間糾結不清。
想到現在應當就是沈修水心防最薄弱之時,清靈術也可以施展,南明子便抱琴接過話。
“我與你一道過去,不過你還是站在幻象外頭幫我留意即可,我一個人去到幻象裡面為他奏一曲清靈。”
回頭又對明月枝道:“以防萬一,明小友你便在這裡幫忙守着成夢結引。”
但看着這場再次呼嘯而來的大雨,還有那僵在原地不再動彈的人影,明月枝總覺得不安。
“不如我們再等等吧。”她微蹙眉道。
恰在此刻,話音還未落之際,那人突然動了。
原本跪在地上的身軀折身朝向了他們。
他們這才發現,萦繞在那人面頰上的黑色脈絡竟然半點未消,一雙赤瞳更是醒目,正兇光畢露地盯着他們。
不,應該是盯着成夢結的牽引者。
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脊背,還不待明月枝出聲提醒,那一襲染血的身影已經順着黃粱成夢結引沖着他們來了。
“他…他…他怎麼過來了?”情況發生得突然,薛燦吓得連腿都挪不動了。
她順着沈修水冒着兇光的目光看去,這架勢…首當其沖便是小江道友啊。
南明子即刻布琴,清靈術入耳,沈修水的動作凝滞了一會,明月枝則趁勢提劍擋在衆人身前。
但此刻并非沈修水心防薄弱之時,清靈也不能控制他的心神,沈修水隻略一停滞,便很快掙脫,再次疾沖過來。
将行劍閃爍着紅光,這是充滿殺意的一劍,一旦落下,江尋舟恐怕當即就得下黃泉。
再莫說旁邊還有個還在煉氣期的薛燦,見此情形,明月枝索性徑直迎上前去,打算提前攔下這一劍。
“锵”的一聲,劍氣彌散,靈氣波蕩。
盡管明月枝攔得早,距離也不算近,但逸散的靈力斑斑點點砸在身體上,還是讓薛燦好一陣驚呼,口鼻内血氣翻湧。
直到南明子掃袖為她與江尋舟周圍布下一個結界,她才白着一張臉松開身子。
明月枝同樣白着一張臉,大口喘着粗氣,她盯着手中的劍,擰住了眉。
而後張了張嘴,叫了一聲,卻沒有等來任何回應,且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安靜。
不遠處被擊退的沈修水再次上前襲來,這一刻,沈修水像是已經看透這個年紀至多不過雙十的小姑娘内裡仿佛用不盡的靈力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了。
他直接攻向了明月枝執劍的手腕,連續幾次躲避後,腕上入骨疼痛。
明月枝掌中長劍脫手。
旋即他又在明月枝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将行劍劍鋒再次拐着彎朝江尋舟刺去了。
眼見就要釀成悲劇,明月枝直接飛身擋在了江尋舟身前。與此同時,地上的劍也動了,自行飛到了明月枝手裡。
明月枝掃了一眼,卻沒有選擇用劍格擋。
“噗呲”一聲,即便及時布下靈力結界阻擋,但将行劍劍鋒還是沒入了肩頭。
在劍中蘊含的巨大靈力的沖擊下,明月枝肩頭開出一朵淋漓血花,口中噴灑大片血污。
“師姐…”
薛燦被這景象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當即扔掉手裡的劍,三兩步跑去,想要空手接住從空中跌落下來的明月枝。
南明子攜琴往上纏住沈修水,而那把漆劍突然發出一陣铮鳴,緊接着綻出耀眼光芒,轉而自行攻向沈修水。
幾個回合後,劍身墜地,沈修水也重新落入了幻象之中。
南明子再次彈起清靈,沈修水面上的黑色脈絡時隐時現。
“大師,清靈可以控制他嗎?”薛燦捂着明月枝血流不止的傷口,流淚道。
“他兇性太過,清靈也無法對他持續施加作用,目前隻能暫時将他控制在幻象裡。”
“怎會突然如此…”
“先前他還沒這麼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