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方既白幹脆利落地閉上了嘴。
直覺告訴他,明月枝是真的會揍他。
緣潭而行十幾步,彙聚這清潭的溪澗出現在眼前,這是從山體岩石間流出來的泉水。兩人要繞過這條窄澗去與其他人彙合。
泉水聲叮咚作響,與清風相伴,也别有一番雅緻。
“你是怎麼想到的?”東方既白勾在明月枝的腕上,從袖間探出頭,突然問道。一雙曜目如冰藍色琉璃,又像被打碎的藍色星星,在日光照耀下格外奪目。
明月枝避開腳下一塊山石,擡起手臂,與他平視,見他尾巴尖不安分地露在外面搖晃,便順手往袖子裡推了推。等确定一整條小蛇除了腦袋都完完整整地被她的袖囊兜住後,她才放心回問道:“什麼?”
“青雀舫。”不需要那麼艱難地仰頭問話後,東方既白将腦袋磕了回去,安安穩穩落在明月枝的手背上,“你是怎麼想到用青雀舫載人破除沈修水執念的?”
這個問題…明月枝微微蹙眉,想了一會兒後才回答:“算碰巧吧。”
片刻後又添了一句:“…也有點推己及人的意思。”
若說是碰巧,東方既白還能理解。但又聽她說“推己及人”,東方既白便生出了一點疑慮。
但還不待他探究,又聽她繼續道:“少主,如果你曾受一個人所害,想要報複它,你會怎麼做?”
東方既白收起心裡的琢磨,如實回答:“大概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明月枝微微颔首:“我也是這麼想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無常境幾乎全然由沈修水掌控,這樣有利的條件下,如果他隻是想要報複,一把火燒了水雲間不是更解恨嗎?”
“可是他卻選擇了用水淹,還想把我們凍成冰塊。”說着她垂下目來,恰瞧見模樣玲珑的小龍蛇正歪頭看她。
聚精會神的目光讓明月枝不由一愣,心道模樣小就是好,看起來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真叫讓人按捺不住。
可大約是視線太赤裸裸,讓此刻身長六寸六的東方既白察覺到了危險,未免自己某處遭了毒手,他很是識時務地将方才又耷拉出來的尾巴塞回明月枝的衣袖裡了。
“所以…”他提醒。
明月枝将視線收回,輕咳一聲隻作若無其事道:“所以我就在想,在一個本可由沈修水自己控制的世界裡,他選擇用水去毀滅蠡城而非用火的原因是什麼呢?每個人下意識的選擇裡往往蘊藏着心底最深刻的渴望。”
東方既白已經明白過來,回答有幾分肯定:“他希望上陽城那場大火能被水撲滅。”
明月枝點頭:“是的,他渴望那場火被天降之水撲熄,但究其根本,其實是他希望沈家人能被救下來。”
“所以…我才會想到青雀舫,我想他當時肯定非常希望葉前輩能用青雀舫将沈家人救走,可惜…”
想到這裡,明月枝沉默下來。她想起了青方山,沈家跟格松一族的境遇當然不一樣,沈修水跟她也不一樣。但在這一刻,她确實因為同樣家破人亡的遭遇而生出了一點感同身受。
東方既白不清楚明月枝究竟想到了什麼,隻覺得她面上神色戚哀至極,像是下一刻便要被悲傷籠罩。
他看着不大舒服,便忍不住出聲打斷,尾巴再次落了出來,戳着她的手心問道:“明月枝,有沒有人說過你很通透?”
明月枝正難受着,蓦然聽見東方既白誇她“通透”,又見他将長條的身體一翻,優哉遊哉躺在了她的掌心,忽而樂了。東方少主這模樣真少見,叫她空着的那隻手癢得很。
最近總有人拿“通透”二字形容皮膚,剛下山那會在梅花鎮泡溫泉,挼背的大娘便喜歡用“通透”形容客人們被搓得溜光水滑還能反光的膝蓋。
她想如果這一刻她的皮膚很通透的話,那一定是被水雲間裡的水泡發了。
但被他這麼一鬧,心中愁緒漸漸散去,她挑眉侃道:“通透?少主是說皮膚通透嗎?那我看少主也挺通透的。”
說罷,仿佛印證似的戳了戳他那條她塞了許多次卻還是不由自主從她腕間垂下來的尾巴。
“……”
“思路通透,想法通透,或者都行。”小龍蛇假裝聽不出她話裡的調侃,“唆”的一下将尾巴收了回去,話裡帶上涼涼的風,“總不至于是說你腦子通透,能從腦袋前面看到腦袋後面。”
明月枝眨巴眨巴眸,目光炯炯地看向東方既白:“這個嘛…倒是沒有,不過有人說過我蠢。”
“還是很多次。”晃動的小腦袋瓜以及彎起的嘴角都坦誠地揭露她在期待什麼。
“……”共患難的東方少主被噎得說不出話。
真是個記仇的小丫頭,他想。
他忿忿扭過頭,将身子背了過去。
明月枝聳聳肩,嗐…她在瞎期待什麼呢?
尊貴如東方小少主,縱然現在身長不過六寸六,也不會是個細聲細氣任她捉弄的主。
“不過…我的确還有個疑問。”
明月枝神情變得有些嚴肅,見東方既白依舊不轉身,便用指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那一對晶瑩龍角。
不過還是沒讓她得逞,東方既白在她摸上龍角的前一刻又将身體扭了回來。
她隻好收斂神情,将手指頭也收起來,正色道:“你說,沈修水到底是因為什麼走火入魔的?我記得他在回沈家前似乎就已經道心不穩了。”
東方既白磕着腦袋,淡淡回道:“能讓一個大乘修士境界跌落至合體,道心不穩至走火入魔,你覺得會是什麼?”
他說這句話時的音色清越依舊,但明月枝總覺得在其中聽出了一點猶疑亦或者說是,隐隐約約的忌憚?這就奇怪了,天底下能讓鐘暝山少主未來魔主産生忌憚情緒的東西應當不多,更别說這隻是一樁發生在千年前的轶事。
她抿了抿唇,斟酌道:“少主,你是不是知道原因?”
東方既白繃直頭頸:“你為什麼覺得我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了,東方既白很少會持續性回避她的問題。明月枝想應該是自己聽錯了,畢竟從無常境裡出來還是挺累的。
她呵呵一笑:“不知道也沒關系,畢竟咱們連自己的事情都不一定能弄清楚,千年前的事情不清楚也很正常。”
東方既白沒接話,繞着明月枝的中指盤旋了一會,待攀到可以與她對視的高度後,神情突然認真:“明月枝,你修行的目的是什麼?”
“那當然…”明月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發問,險些以為他知道了什麼。她眨眸一笑,“是為了得成大道。”
真的是這樣嗎?那“推己及人”該作何解釋?東方既白與眼前這雙秋水眸對視,她的眸底無波無瀾,淨若天水,仿佛方才所說便是最真實不過的答案。
“少主,這跟我方才問的問題有關系嗎?”明月枝輕聲反問。
東方既白慢慢滑落回去,懶懶卧在明月枝手心裡,以明月枝方才的神态語氣,同樣對她回以眨眸一笑,漫不經心道:“那當然…”
“…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