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看着姬槐的雙眼前一刻還帶了流轉,下一刻移開之後,淩厲一變,往後蹲下身子來。
她一隻玉手撫上那還有一口氣的天子,情真流露,“燕郎,許久未見了。”
天子吸着氣,臉色一會白一會紅,嘴唇微微顫動,“你是騙我的嗎?”
“罷了,”他聲音輕到沒有半點浮動,胸腔起伏不高,氣若遊絲,微弱沙啞頓頓的說,“也,罷了。你,芥兒,你想要什麼?”
或許是直到今遭這番逃脫不掉,又或者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如同掙紮了許久終是放棄的浮遊。不再掙紮。
浮生芥笑着,但那笑是苦澀的,聲音輕渺,就如同她這飄飄然的人身一般。
“燕郎,我未曾怪過你,我一直在怪我自己,”她說:“今遭如此,我也願與燕郎一同去。隻是,阿卭不該同我這般。你說對嗎?”
“燕郎,留遺诏,傳位給常卭。”
姬槐聽的這般眉頭緊皺,他一直以為浮生芥也就是他母親已經過世。
因為常卭,也就是他那好哥哥,一直同他說的是如此,姬槐也毫不懷疑,從未疑過他半分。
刀懸自也一句不少的給聽進去了,他垂眼将視線落下,看着懷中的人,“他是你爹?”
刀懸口中的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剛剛才被他一刀捅的快要喪命的皇帝老兒。
姬槐一直愣着,就如沒有聽到一般半點反應都沒給。
刀懸裹着布手中捏着他那隻受傷的手用了用力,姬槐方才轉過神來,他依舊是沒有回話,隻是面上呆愣,呆怯的搖了搖頭。
常卭,西境大皇子,隻是母親非家世顯赫,更無貴位妃位。
卻也是實打實的皇子。
若浮生芥是常卭的母親,又是姬槐的母親。姬槐于那大皇子可謂同母異父的兄弟。
隻是倆人地位就天差地别了。
常卭的父親是西境皇帝,母親再不得寵他也是實打實的皇子位,雖按照慣例當不成太子。那即便太子上位了,他這個大皇子也是個藩王。
姬槐便是不同,在西境毫無根基實權。世人都道不出他這麼一個人。
浮生芥還是笑着的,不過雙目泛紅,憐巧無比。她話剛落,從一旁拽下一方黃陵來,遞了那毛筆出來。
“燕郎,傳位阿卭。”
她又輕聲說了一遍。
這天大的謊言就擺在了那尊貴了一生的天子面前,她說自己會同他随去,換在旁人身上斷然不可信的。更何況他是天子,他的命何其重要,盡管眼前這人允諾真和他一起去了。又何妨?
她的命更是半文不值。
隻是,那皇帝老兒歎了口氣,最後朝她露出一抹笑,他的眼中,從始至終都隻有浮生芥。
皇帝拖着手,握着毛筆,将遺诏寫了。
進展如此之順利。
浮生芥拿着那黃陵遺诏,緩緩站起了身,将遺诏放在榻上平穩扶好,又蹲下身來,眼底渾然是那漫不經心,一手握起了那落在一旁的短刀。
随後,毅然決然且毫不留情的一刀刺入面前倒地之人的心方寸之上。
刺入最底,半分生還之意也沒給他留下。
那皇帝卻是雙眼閉上,好不安詳,半分詫異都沒有。
浮生芥這一身素白衣沾着鮮血,由下至上,甚至臉上和雙眼中都被濺到了血。
那一抹血淚從她眼底流出,她卻是笑着的,甚至總算沒有了剛剛那一分苦澀。
她丢了刀,将遺诏拉起來。
身子虛浮踉踉跄跄的轉過身來,先是将視線看向右邊的常卭,最後才移到最左邊刀懸懷中的姬槐。
姬槐本欲上前,可手被刀懸包着沒動成功。他顧不得多的,朝那般喊,“你們什麼意思?做的什麼局!”
其實他也都看出來了,他不是傻的。
但是這一局,他們做的未免太長太大,乃至于姬槐這個人,全然毫不知情。
浮生芥朝他笑,也隻是朝他笑。
她笑起來本是那般好看,姬槐和她長得很像,眉眼之中甚至有八九分像。可是現在她對着他笑,那麼的寒意和無解。
她好似沒有什麼要對姬槐解釋的,面上是這般,半分要同他說些什麼解釋些什麼的意欲都不見得。
“好弟弟,他死了,如我願,亦是如你願。”常卭在一旁從容不迫掌觀大局的模樣開口,甚至那語氣中還有幾分漫不經心,“哥哥沒騙你,我亦是那般久沒有見到阿娘。”
“弟弟,過來,”常卭看着他,語氣逐漸誘哄,“那可恨的人死了,我們一家到底也能團聚了。阿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