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鸾不敢胡思亂想,可那一眼帶給她的震撼比什麼都大。
玉泠雪是一個情緒不怎麼外露的人。
平日裡總是揣着溫溫柔柔的笑。花瓣似的嘴巴彎成月,貓兒似的努着,任誰瞧見都會覺得她很有親和力。
情緒激動也不過是加大些音量,被人踩了都不會出聲,決不讓自己太狼狽。
哪怕是郁青鸾,也僅僅在她們親密的時候,聽見過一兩次玉泠雪的喘.息。
太輕太弱,郁青鸾還以為自己聽見細雪飄落,鵝羽紛飛。
或感腰肢被玉泠雪的手捏了一把,或肩膀被玉泠雪咬了一下。種種觸覺,也不過如蚊蟲叮咬。
玉泠雪的反應就是這樣細微,隻有郁青鸾這般細緻溫婉,又慢騰騰的江南姑娘,才能窺見一二。
她們有同樣的底色,都是楊柳下蒙蒙的細雨,帶着發青的天色,把楚雲河抹成霧的灰。
郁青鸾隻是偶爾能察覺到,玉泠雪的心底有些潛藏的能量,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她卻一直都在隐忍,不曾爆發分毫。
或許今日,郁青鸾隻是見着了她忍耐下的火焰。
郁青鸾還在醫院門口徘徊。
她幾乎是追着救護車來的——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零花錢打了個車,緊緊的咬着救護車走。
如今追到醫院幾個小時,她卻還是決定不了要不要去詢問前台。
理說她知道玉泠雪的名字,又是學生長相,前台是會告訴她玉泠雪的房間号的。
郁青鸾歎息一聲,團團白煙散在空中,看得她心也涼如夜。
她的手捏着手機,背挺得老直,眼神渙散,看向對岸的燈火,隻見一片模糊。
電話響了。
郁青鸾看清來電聯系人,訝然,迅速接通。
“媽,怎麼了?”她好像說了自己今晚不回去吧。
“學校起火了嗎?你還好吧?不是因為受傷了才不回家吧?”
郁書華了解女兒的性子,說省心懂事,都是虛的。
郁書華最怕郁青鸾什麼都不說,就自己扛着熬。
很多時候她甯願郁青鸾跟她哭一場。
“媽,梁婆婆又跟你說啦。”郁青鸾指骨不再發白。
她松了點力,找回處在人間的真實感。
“哎喲你這妮子,還想瞞着媽呢。”郁書華急得都要丢下鍋鏟,乘着它飛到郁青鸾身邊了。
“别急,媽。燒的是隔壁宿舍,不是我那棟。别說我人,就是我的線,都還好好的呢。”郁青鸾反而輕笑了一聲。
因為自己沒什麼事,她把給媽媽報平安這事都給忘了,就說一句晚上不回家。
“那就好。人沒事就好。”郁書華重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鍋鏟。
“在幹嘛呢?不會是守同學吧?”
不愧是當媽的。郁青鸾笑出了聲,她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郁書華?“是啊,媽怎麼知道?”
郁書華拿鍋鏟敲了敲鍋。“媽還能不知道你?多問候一下人家,那要是受傷了嘛,你就給人家買點水果嘛,家裡這點錢還是有的。人家都送我藥膏了。”
郁青鸾咬到了舌頭。她好像沒說她是在等玉泠雪吧?
“哎呀知道了,這點人情世故我還是懂的。”郁青鸾趕緊結束了電話。
生怕說多了,郁書華就能聞着味兒發現她和玉泠雪不一般的關系。
雖說國内同性戀已經開放了特殊關系登記,基本等同合法化了。
但郁書華是上一輩的人,家裡還有個脾氣特别爆身體特别不好的姥姥,郁青鸾可不敢賭。
放下手機,郁青鸾連背也松弛,駝了點。
以往母親公式化的提醒,竟真的鼓舞了她,讓她打消了猶豫。
她糾結什麼呢?害怕什麼呢?
明明是最重要的人入院了,還一直沒有回信。
哪怕是被冷眼相待,也得去問清楚緣由吧。
她就該直沖沖的進醫院問前台,玉泠雪的房間是哪。
郁青鸾最後掐了自己一下,走進醫院。
前台小護士沒為難她,不過兩分鐘,郁青鸾就已經站在玉泠雪房間門口了。
她還覺得有些不真實,正想深呼吸平靜一下時,門開了。
是不認識的人,穿着護士服。
郁青鸾聽着自己突突的心跳,緩緩扭過視線。
一個紅發紅裙,張揚到沒邊兒的女人幾乎是突然閃現進她的眼簾。
那女人當真桀骜不羁,口紅都是重金屬的顔色,深邃的棕紅帶了極光的偏光,眼影也是黑疊藍閃,頭發的波浪正正好,卷得要把人攪碎。
她拿她豔紅的美甲做的事卻十分不一般。
她捏了個蘋果,正在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削皮。
而後郁青鸾才看見躺在病床上,輸着液的玉泠雪。
她旁邊放了一盤空果盤,想來那陌生女子就是在給她削蘋果。
郁青鸾跌入窒息的漩渦。
幾乎是看見那紅發女人的一瞬,她就感覺到了難以調和的緊張。
她的本能讓她緊繃,抓住她自己的身體,弓成防備的姿态。
那是敵人。比蘇潋可怕一千倍,比所有給玉泠雪告白過的人加起來都可怕一萬倍的敵人。
郁青鸾擰巴成一匹小狼,氣場龇牙咧嘴的橫向紅發女人,面上隻是咬住了唇。
“雪兒,這是你認識的人嗎?”那紅發女人似有所查,俯身。
她和玉泠雪貼的太近了。
她們姿态本就親近。誰會随意坐在病人的床上?紅發女子的行為堪稱放蕩不羁。
玉泠雪竟也毫不介意。這樣一個輕微潔癖的人,能忍這紅發女子的接近、削水果,甚至貼的這樣近——郁青鸾都能看見紅發女子的呼吸撲在玉泠雪臉上,帶起她的耳發向上飛揚。
郁青鸾心亂如麻,陣痛頓時紮破她的呼吸,紊亂她的神志。
“嗯,是我朋友。”玉泠雪不着痕迹的避讓着。
“溫迎,你先出去吧,我和朋友說幾句話。”她掃向言溫迎,語氣不似目光那般堅硬。
柔柔得,好似懇求。
言溫迎伸出手指,刮過玉泠雪的臉。“遵命,my Queen。”
随後一甩及腰的紅發,踏着鉚釘靴走出了病房。
郁青鸾的目光不自覺的随着她的身影移動,直到她們對視一眼。
言溫迎給了她一個笑。
郁青鸾看出了挑釁。
……也聞出來,玉泠雪早晨給自己塗的口紅,恐怕是來自這個陌生女人。
房門關上。
病房隻剩下了兩個人。
郁青鸾深吸一口氣,差點被言溫迎的香水味熏嘔。
她擰着眉走到玉泠雪身邊,執拗的坐在了言溫迎剛剛坐過的位置上。
“也不嫌棄。”玉泠雪哂了一聲,伸手想撫摸郁青鸾的臉。
旋即意識到了什麼,把手收了回去。
“泠雪。”郁青鸾呵住她,逮住她的手不放。
“怎麼又紮這麼多針?”郁青鸾仔細看過玉泠雪的手背,還撩開她細碎的劉海看了一眼。
玉泠雪身體不好,血管也細得可憐,每次輸液抽血都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