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勤禮在次日下午回到渾源縣,并且從金城帶回了好消息——河東節度使義子石重貴前不久剛剛整頓過邊防,如今應州守備到位,錢糧豐足,如果契丹當真來奇兵突襲,定然能夠擋得住,若是有大軍壓境,撐到援軍來也是綽綽有餘的。
縣令得到消息後,立刻讓下屬宣傳出去,後面幾日,城中雖仍有亂象,但素問蒙着臉穿梭在街市中時,總算有人能願意駐足為她指個路,再加上楊縣丞同僚的幫助,過了三四日,素問總算得到了一個比較确切的消息。
明月奴栖身在渾源縣南邊不遠處的懸空寺中。
“懸空寺?”素問看向南方,問,“莫非便是恒山上那一座佛寺?”
楊勤禮點頭:“不錯,正在恒山山腰處,是應寇天師仙逝前遺訓‘上延霄客,下絕嚣浮’而建,初名玄空閣,取意道門之玄、佛門之空。”
素問覺得有些奇怪:“寇天師應當是道門中人,為何會建佛寺?”
“北魏朝佛教盛行,佛道共建廟宇的事并不少,而且這懸空寺可不止佛道兩家而已,寇天師尊崇儒家‘佐國扶民’之說,懸空寺同時供奉着儒釋道三教塑像,我原想帶你們去瞧瞧的,隻是沒想到拖了拖,便來不及了。”楊勤禮解釋道,“令弟或許在城裡聽别人提及,一時淘氣去遊玩一番,好在如今終于打聽到了,葉醫師就莫要傷神,今晚好好歇息一番,明日我安排人護送你過去。”
明月奴是妖身,雖不懼泥塑,但也不會擅自前往人間廟宇,l所以素問才多問了兩句,這會兒聽下來,發現懸空寺除了三教合一外并無其他異處,那麼明月奴的選擇難免讓素問有些不安,再加上他一直有心躲避,素問一旦得知他的下落,勢必要立刻前去見他。
隻是當下這局勢,楊勤禮定然不會讓她獨自離開,眼看着日頭将落,城門即将關閉,素問隻能苦思該如何說服楊勤禮。
“你……”楊勤禮見她不說話,明白過來,便主動相問,“現在便要去?”
素問擡眼,遲疑一瞬,還是點頭:“我怕夜長夢多。”
楊勤禮受方靈樞所托,承諾過一定會看顧好素問,眼下雖然有些麻煩,但還算是在能力範圍内,因此沒有猶豫,道:“你不嫌累,我就親自帶你過去,反正下值暫時也無事可做。”
素問忙道:“倒也不必,其實我自己……”
楊勤禮擡手打斷,直接讓身後的侍從去安排馬車,爾後向素問道:“既然已有決定,就不必多說了。我有腰牌,出城總歸方便許多,你快去準備要帶的東西,一刻鐘之内便要出發,否則城門一關,再想出去可就不成了。”
素問心知如此拉扯下去隻會白費時間,自己也沒什麼行李需要帶,于是一抱拳,道:“我現在就可以走,有勞了。”
楊勤禮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爾後備車策馬,帶着素問一路從南門出了城,在霭霭暮色中駛向恒山。
長夏的夜晚來得遲,山路雖曲折,他們還是趕在天徹底黑之前趕到了恒山腳下。素問拂開門簾,見楊勤禮撒手将缰繩抛給侍從,自己則擡頭看向峭壁,她順着看去,隻見入眼是漫天星辰,星幕之下是崖邊影影綽綽的黑影,間或有幾粒如豆燈火閃爍,遙遙呼應着飄來的清淡禅香。
“那就是懸空寺了。”楊勤禮道。
素問跳下馬車,道:“勞煩引路。”
楊勤禮本意是最後勸說一次,畢竟黑夜上山危險重重,但素問既然堅持,他便不多勸,吩咐侍從看好車馬,然後取了一根粗麻繩,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一端交給素問,等她也系妥當了,兩人便去守山人居處借了兩根火把,一前一後往山上行去。
懸空寺離地近廿丈,若是從上面落下,定然屍骨無存,因此這一路兩人都十分謹慎。楊勤禮時時回頭看,素問更是心驚膽戰,随時準備救人,如此一路向上,竟然比來路更加費時,足足行了近一個時辰才踏入寺檻。
前殿隻供着一尊彌勒,佛案前的蒲團上擺着一盤棋,彌勒佛左下首趴在一個小沙彌,右邊則是一個小道士,兩人在棋盤上鏖戰正酣,知道有人來也當做沒看見,直到楊勤禮報完家門,小沙彌才擡起頭,笑道:“原來是楊縣尉,你有些時日不曾來了,想來是夫人順利産子,今日來還願?”
楊勤禮笑道:“還願要改日,今日是陪葉醫師來找弟弟。”
一聽有生人,小道士轉頭看過來,見到素問,立刻眼睛一亮:“我道是誰,原來是同道師姐!”
素問有些驚訝:“你認得我?”
小沙彌敲了道士一記,搖頭歎息:“你這個六根不淨的猢狲,碰見美人便認到自家門頭,難道她不能是個帶發修行的居士?”
素問:“……”
楊勤禮以拳抵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問:“你們師父呢?”
小道士反手還了小沙彌一闆栗,才道:“雲遊去了。”
小沙彌摸着頭,也不生氣,笑嘻嘻道:“師父在雷音殿,正在給一個美人兒念經呢!”
“别胡說八道。”楊勤禮迅速瞥了素問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這才重新舉起火把,引着素問過了一道純陽殿,又經過一處三官殿,來到了亮着燈火的雷音殿。
素問停在台階下,心裡“突突”直跳,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慌。
楊勤禮察覺不出異樣,見素問不走,問道:“是累了麼?雷音殿就在上面,不如我上去找到令弟後,讓他下來見你?”
素問感激地沖他笑了笑,道:“我沒事的,不過我們已然到了,不如楊大哥先去彌勒佛堂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