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水都會重逢,
北冰洋與尼羅河會在濕雲中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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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台風過境,暴雨天氣。
甯也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濕潤冰涼的風裹挾着雨絲,一陣又一陣地朝他襲來。
空氣裡滿是潮濕水汽的味道,扇形的格子玻璃老鋼窗朝外半開着,舊窗框被雨水浸透,不住往下滴着水珠,衍生出鐵鏽氣味。
除了這些,隐隐約約萦繞在鼻尖的,還有窗前那棵被雨水傾軋過的梧桐綠葉的草木香。
這裡是裴家的老宅,巷子深處的獨棟老洋房。
甯也已經很久沒有回來。
這些記憶裡熟悉又久遠的場景在眼前重新勾勒,甯也的神思不自覺停滞,在胸腔内緩慢跳動的那顆心也逐漸變得潮濕。
裴奶奶在樓梯那邊喊了一聲甯也的名字,甯也恍惚着回神,收起心底的酸澀,伸手關上窗戶,走向裴奶奶。
嘈雜的雨聲就這樣被窗戶玻璃隔離在外,房内寂靜幾分。
“你回來的突然,原來的房間都沒來得及打掃,今晚你先睡阿序的房間。他前些天剛回來過一次,房間的被褥都是新換的。”
裴奶奶雖已上了年紀,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繡花的旗袍和挽在腦後的發髻更顯得有精氣神。
甯也聽裴奶奶說着話,心髒被她話語中突然出現的那個名字狠狠撞擊了一下。
悄無聲息。
又震耳欲聾。
裴奶奶很高興甯也能回來看望自己,眼角的皺紋因笑容而延伸出弧度,她和藹熱切地領着他上二樓。
紅漆重新刷過的木樓梯仍跟從前一樣,踩上去會有輕微的嘎吱響,落在甯也耳側,很熟悉。
他跟着裴奶奶走向二樓,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很僵硬。
尤其是當裴奶奶拉着他停在裴序的房間前面時。
甯也的雙腿愈發的僵,隐秘的抗拒和渴望同時間抓撓着他的心,他莫名的緊張,似乎是害怕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會看到不敢再見到的那個人。
所幸,咣當一聲,房門打開,裡面什麼人都沒有。
房内流淌出來的黑暗,讓甯也提起的心落穩幾分。
明明一早就知道是這樣,但很奇怪,他還是會緊張,會呼吸發燙。
現在天色已晚,裴奶奶交待了甯也幾句,例如早點睡覺,例如别在台風天急着回市區,随後她便回了一樓自己的房間。
随着踩踏樓梯的腳步聲緩慢消散在耳邊,等再聽不到聲音的那一刻,甯也全身的僵硬開始變得有迹可循。
走廊上廊燈的光影不夠柔和,冰冷冷地拉長他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就是這一瞬間,讓他産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沒想到有一天,他還會站在這個房間前面。
曾經能随意進出的地方,現在連擡手開燈,都要積攢很久的勇氣。
甯也憑着記憶,手指撫上一側牆壁,摸到他曾按過無數次的那個牆壁開關。
咔哒。
房間裡的燈開了。
一切仿佛都沒變。
甯也站在門口,放眼望去,房間的格局擺設,書桌和床的位置,都和他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是真的走進去了,才會發覺,此時此刻的房間已經變得空落,少了很多東西。
曾經他和裴序一起粘貼在牆壁上的電影海報,不見了。
他們一起坐着寫卷子的書桌,再也不見書本和卷子,隻留下一本沒有翻完的舊日曆。
屬于他們的兩把椅子,如今也隻剩下一把。
甯也不自覺停在書桌前,手指碰觸到椅子的靠背,指腹輕輕摩挲木頭面,細細密密的觸感從皮膚滲透進他身體裡。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兩個穿着校服的少年,一起擠在這張書桌前寫題。
夜很沉,他們的呼吸很靜,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此起彼伏。
高三的夜晚總是冗長的,刷不完的題,寫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英語單詞。
唯一能從學業中抽身的喘息,似乎就是停筆時候,他們彼此肩膀的相互貼靠,或者是目光對視間,不由自主相撞的呼吸。
甯也感到自己的心髒似乎抽疼了一下。
這幾年他一直不敢回憶起的畫面這樣猝不及防地在腦海裡翻騰,緩慢的,清晰的,每一幀,都是裴序。
他在這裡借住的那一年,點點滴滴,全都和裴序有關。
甯也擡起頭,呼氣平穩情緒。
他就知道,他不該回南市。
這次如果不是因為工作的原因,他應該不會回來,更不會在南市做短暫的停留。
就是因為回來了,他才忍不住來看望裴奶奶。
因為來看望裴奶奶,所以他現在才會被迫滞留在這裡。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台風。
甯也早上出門的時候,天氣預報還在播報台風的行經路線,預計與南市擦肩而過,隻會帶來部分降雨,對南市沒有太大影響。
誰知下午台風突然改變路線,朝南市迎面而來。
台風天交通停滞,甯也打不到車,一時半會兒回不到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