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橘味的夕陽散着橙紅的餘暈,它輕撫過衆人淩亂的發梢,而後又快速溜走。
新鮮的空氣無孔不入,引得她們又重新愛上這世界。
循環的殘酷,也因此而來。
“喂,李想,你說,他們怎麼知道你往裡面放安眠藥了?不合理啊!你那個哥也是,死就死吧,還往我腳脖子上抓一道。哎!李想,李想!想什麼呢?”
“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我沒做錯任何事!”
“為什麼他們總是熱衷于毀滅一切?為什麼他們總是要為自己的惡行附上看似合理的解釋?為什麼不直接去做呢?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騙過自己,乃至騙過整個世界了嗎?”
“哼!真是可笑!虛僞又懦弱的跳梁小醜!”
“你知道嗎?小白,我并不喜歡吃辣子雞,我讨厭一切與辣味有關的東西!我已經對他們說了無數次了!可他們聽不見,也裝作看不見!隻是因為那個東西喜歡吃,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我也該喜歡。”
“害怕我醒,又覺得對不起兒子。惡心!惡心!惡心!我十二歲那年……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們都知道!我等了這麼久,終于!終于啊!”
“小想,他們是誰,在為誰服務,你要想明白。有時候,有些事,你得從本質看,他們的本質……世界已經被他們的本質搞亂了,你不能再被它們擊垮。”
“我明白,你的一切我都明白。雖然不能身臨其境地去感受,但痛苦都是相似的。它們,可以說都是源于相同的東西。”
“好了,抓好方向盤,咱們該回去了。”
“要是你真的明白就好了。”
“小想,我雖然做不到重新走一遍你來時的路,但咱們途中的風景都是相似的,都有一股垃圾的臭味!你或許會因這臭味而感到窒息,但最終,一切都還是會在這窒息中無限接近重生。”
“你還不明白嗎?這還不清楚嗎?他們的托詞始終都是,自己處于一種看似長久的壓抑之中,迫切需要釋放。”
“于是,娛樂開始了,正大光明地開始了。但這被娛樂的對象,會是誰呢?”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想,你道什麼歉?該道歉的另有其人,并且,這也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唉,你就是,不知道你能做出什麼。”
“欲望是一把利器,厄緊咽喉,享受窒息的快感。他們沒發現,這是雙環結,逃不掉的,一個,都逃不掉!”
“你又來了,白好!白好!”
“什麼?”
“我說,你又來了!”
“有嗎?抱歉啊。”
“想聽故事嗎?”剛說完,李想猛打了個急彎,避開了一旁超車失敗的小型貨車。
“誰的?你母親的?”
“嗯,你想聽嗎?”
“你覺得呢?快講,我什麼時候會錯過故事?”
“她是怎麼來的,你知道。但當我有能力帶她走的時候,她卻不肯,還是和原來一樣,用那套說辭來懲罰我。她以前對我好過,也帶着我跑過,但自從生了那個東西,她就變了,變得像現在一樣。”
“你也聽出來了,那個東西,其實是我弟。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讓我叫他大哥嗎?”
“哼,就是從那些供男人們享樂的網站上學的,隻是為了讓他對我實施的暴行合理。那時候的我,太瘦弱,太瘦弱了,那個東西倒是腦滿腸肥。”
“不過這也對,要不怎麼下^半身發育不完全呢?簡直和沒有一樣。哈!看來,這場詛咒,最終還是得由我結束啊!”
“小想,别胡說!這些已經結束了,你還好好活着。别亂說話!至于你母親,我想多說幾句。你母親變成這個樣子,隻是源于她自己的保護殼,是想要生活的緣故。”
“她已經憤怒太久了,可能無法再憤怒下去,你不該為此而責怪她,而是要好好想想是什麼把她變成如今這副可悲又殘忍的樣子?她也不過是在讨生活。”
李想的笑意不可避免地被淚水掩蓋,遠處的火光仿佛印在了她那灼熱的眼裡。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已在籠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才會看什麼都像是牢籠。
這循環往複的新生終會停止。
而他們也注定都會,塵歸塵,土歸土……
“哎喲!小兔崽子!我的頭啊!呀!血!這是哪?你個小兔崽子,你要帶我去哪?”後排座上那個皺似苦瓜樣的老人,正胡亂踢打着無辜的靠椅被墊,它們都在一齊叫苦連天。
“行了,别喊了,省點力氣吧!現在就剩咱們倆,對,還有她。其他人……估計已經成碳了。你可以擡頭看一眼,那個正燃燒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墳墓。怎麼,你也想躺進去嗎?”
“阿姨,我勸您就安靜一點吧!李想為了帶您出來已經受傷了,當然,這其中也有您的一份力。聽那群人說,就是燒了您房子的那群人說,他們好像是為了氦-3。氦-3是什麼?”
突然,一切喧鬧了無蹤迹,仿佛剛才從布料滲出的哭喊聲,隻是一場狂歡過後的假象。
這位老人一動不動,如同死亡已經降臨般,她形同枯槁。
“你有時間想他們,還不如想想自己。想想怎麼讓别人相信,你隻是被迫參與的,又是怎麼被迫害死那麼多人的?媽,你還不明白嗎?你的每一次被迫,都是闆上釘釘的罪行。還有,趙肖沒有死。”
老人猛地瞪大了布滿紅痕的淚珠,随後又緩緩垂下松垮的眼皮,最後緊閉着眼,将自己與這片小小的幻想世界隔絕開來。
看起來,她已經徹底陷入絕望。
“趙肖,有點耳熟,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回去想吧,你該下車了。”
“這麼快!那你别忘了處理傷口,我先走了。我勸你最好把她綁到座位底下,要不萬一……”
尾氣順着剩下的話語往前飄蕩,就如同往事般不受控制地向前遊走,最後,隻有突兀地停滞。
這是命運贈予的時機,也是意義無奈的嘉獎。
白好跛着腿,揮動着企鵝般的腳蹼,緩慢騰挪上了樓。進門後,忽視秋菡芮帶着疑問的眼神,往浴室方向走去。
“怎麼弄成這樣?嚴重嗎?”
“兔子抓的,不打緊。沒人發現吧?”
“沒有,你還管什麼發現沒發現的,你背上全是血!快點把衣服脫了,我看看。”
“不用,不用!這是李想身上的。欸!幹嘛!秋醫生!你别扒我衣服!我自己脫。嘶!算了,怎麼粘膩膩的,不太好脫,還是你幫我吧。你可别亂看啊!”
秋菡芮剝開已經粘在裡衣上皮肉,就像蛇蛻皮那樣,将半幹涸的血迹及破爛的裡肉與外皮柔軟的分開。
輕輕一撕,血液順着蛇類的寒吻又流了下來。
“還耍寶,不疼嗎?後面全爛了。”
她一說完,便朝潰爛處吹氣,氣息順着脊柱打了幾個旋兒,直直地拍在身上,如同海浪翻滾時的輕飏浪花。
“沒事的,我不疼的,你别哭了。
“誰哭了!為你?沒有,絕不會有。”
“那就是不知道從哪來的水珠滴到我的第十二節胸椎上了?不,等等,現在滑到第五節腰椎處了。秋醫生,别這樣說了,好嗎?對你,我脆弱到重新擁有所有弱點。”
兩道視線陡然相視,激情與欲望同時上湧,她們都成了對方溫柔到無可複加的存在。
隐喻的甜吻令狂熱之心沉淪,迷離将使彼此溺亡于海。
疲累與痛苦相互起始,最終,一切如塵。
“對了,秋醫生,你聽過趙肖這個名字嗎?”白好壓抑着雜亂的氣息問那個同樣意亂情迷,正喘息着的癱軟。
“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李想。”
“這個李想!呼,好吧,我隻能挑一些不重要的說,别問問題,接下來,你隻需要當我講了一個故事就好。你趴好,别亂動,藥一會兒流下來了。”
“趙肖是局裡一個案子的關鍵人物,就是我和仇阜寒之前說到的那個案子。案子裡的那個女孩……她家裡情況很特殊,父母也不怎麼管她。”
“換句話說,就是她父母在還沒能處理好自己生活的前提下,生下了她。”
“她就在這種充滿冷漠和暴力的環境中長大,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她十三歲生日那天。就在那天,她以為擁有了愛,結果卻跌向了比深淵更深的空洞世界。”
“她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是上學認識的,但因為她從小就沒有精力應付學習,所以上不了什麼正常的學校。”
“于是,隻能在父母日複一日的争吵中變得逐漸内向,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夾縫之中,學校裡有人欺負也不敢反抗,隻有後來交的唯一一個朋友會替她出頭,就暫且稱那位朋友為石榴吧……”
“今天 ,他們又在那打架,煩死了!每天都在我面前打來打去,真希望他們能從我面前消失!”女孩哭喪着臉,猶如死士般對牆角啐了一口,忿忿地朝她的朋友說道。
“好了,别提那些讨厭的人了。”
“欸!過來,你看,我昨天又掙了300塊錢!你到底願不願意?别猶豫了!這份工作很好的,有人疼,有人愛,還可以賺錢!而且,你是雛,賺得更多,怎麼樣?”
“你不是一直想報複你父母嘛!這不就是一個機會?今天還是你生日,就當是送自己生日禮物了?”
“你說話啊!你再不說,我就生氣了,以後也不和你玩了。”
“别!别啊!石榴!我做,我做還不行嘛!你别不理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什麼時候,可以和那個人見上一面?”
“就現在吧!我剛剛和他說了,他現在人就在春榮院307。走!咱們得快點,要不就被别人搶先了。”
“那我用不用打扮一下,我感覺……”
“不用打扮!你這麼漂亮,天生麗質的美!你就像個小狐狸精!看一眼,哎喲!把他們魂都勾走了!”
“可是……”
“我的小姑奶奶!别可是了,快走吧!這個人可搶手了!人長得精神,出手也大方。诶呦,快走!快點走吧!”
唉!到底是什麼讓這群女孩把愛當成了性?又是什麼讓她們相信,唯有愛情才能幫她們脫困?誰會竭盡氣力地去告訴她們,唯有也隻有愛情才能幫她們遠離精神貧瘠?
是誰?
是誰?
會是誰呢?
答案,呼之欲出。
可它終會成為這世界上不可言說的唯一秘密。
“女孩進了旅館,并懷着滿身傷痕離開。之後,便是周而複始的循環。直到她遇見了趙肖,這個演戲的一把好手。”
“他們過了一段算是混亂的好日子,但這是在趙肖犯瘾之前了。”
“之後,他不過是哭着,喊着,求着,威逼利誘着,強迫着女孩去從事更危險但利潤更大的工作。”
“從此,這個傻姑娘總是大着肚子出入。她還不明白,等待她的,将是剝開廢棄的皮囊,挖出成熟的心髒,這将是永無止境地循環往複地縫合。”
“最後,是石榴報的警,趙肖落網了。”
“那女孩呢?她還活着嗎?”
“之前活着,現在死了。因為趙肖家人的……怎麼說來着?仇恨?或者說,隻是一種想要責怪的随意靶向,一種惡欲無從發洩的突破口。”
“之後的之後,女孩自己選擇結束這一切。”
“秋醫生,我有一個疑點,介于你剛剛都已經回答過我一個問題了,那現在再回答一個也沒什麼關系吧?”
“你先問。唉,你真是個小獨角獸,咬我一口但又用你毛茸茸的腦袋舔舐。”
“秋醫生,是嘴唇,就像現在這樣。”
“行了,别不正經了!你快問,一會兒他回來了。”
“明明是你先……好吧,我隻是想不通一點,為什麼會是這個叫石榴的人報的警?”
“這個問題我們當初也很疑惑,審了又審,最後才搞明白。那個石榴說她是為了朋友,趙肖說石榴是為了錢。但最後據女孩說,是石榴也愛上了趙肖。”
“就為了這個滿嘴黑斑,總是臉色鐵青,就像放了許久的腐爛菜葉樣的男人。她們開始争奪,男人理所當然認為他能像皇帝一樣,但沒想到,他注定會變成太監,腰後的柔軟才是他的武器。”
“明白了。”
在這個并不恰當的時機,仇阜寒帶着滿身泥濘回來了,身後沉重的門鎖也一同發出歎息,如同哀悼。命運總是愚弄衆人,而衆人也總是心甘情願地樂此不疲。
命運,是衆人期待能創造出的生命涵義,是信任的無奈之舉。
而現在,隻需要等待夜晚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