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色之月,沒有遺忘。】
夜的深沉喚醒了白好,她緩緩坐了起來,輕手輕腳走出山洞,隻擔心吵醒晝的拂曉。
“幫,還是不幫?”
這個問題在她腦中形成霧霭,寒冷麻痹了四肢。
那晚,帕芙裡奇走後,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洞口,她藏進石壁的陰影裡。火光飛撲向上,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贊歎,入了迷般走向呢喃的溫暖。
白好和春華看着這個小女孩,殘破的獸皮上映滿土腥,亂蓬蓬的黑發上蹦出兩隻小角。紫葡萄水晶的眼仁裡,是風,被火一吹,便落下淚。黃玉的小角内,藏着另兩隻眼睛,微眯着,随着心跳,同頻微笑。這裡,是被囚禁的金色野獸。
女孩身後拖着染上火焰的白色羽毛,每走一步,便落下無數謊言之果。她伸手想靠近正燃燒的苦月,靠近,再靠近……
“嘶!”
蛇吻纏上她,在她的手心留下小孔,紅色翻湧。就像她的尾巴,布滿了殘忍的鞭痕,讓人分不清是血還是魂。
“小孩!你做什麼!”
白好一把扯住這個還想往進跳的小孩,将她圈進懷裡,按住肩,壓在草席上。可火光好像就成了她唯一的太陽,掙紮不停,撕咬,劃傷,刺痛成為流動,布滿全身。
吃痛放開手,在她即将飛進火裡時,早就站在一旁的春華,澆滅了月亮。室内漆黑一片。
女孩頓時又瑟縮回白好懷内,貪婪享受溫暖,野性,消失了。摸着她毛絨的腦袋,也不說話,三人隻是任由藤蔓連接血液。
哄着女孩入睡,看她熟睡後,又重新燃起火。春華隻是揮了揮手,火焰便又燃起。她走過來,坐在白好身邊,細細打量這位小姑娘。
而白好後靠着石壁,用冰涼緩解傷口愈合的炎熱,此刻,她的身體如同岩漿。
“她身上怎麼全是傷?”
“你忘了?這裡是燧人國。”
“那也不應該啊!這麼小的女孩,不可能的!”
“當然不可能,這麼多傷,看起來,她已經反抗很久了。春華,我胳膊正抱着她,伸不出來,你把她獸皮解開。”
“好……等一下,怎麼解不開?”
“看來,小姑娘在這有保護者,别解了,她用不着咱們。好了,睡一會吧,明天,明天咱們就走。”
“不把火種拿回去了?”
“不拿了,華胥壓根就沒想讓咱們把它帶回去,咱們也帶不回去。而且,火種留在這,的确有用。快睡吧,我也靠着睡一會,天,馬上就亮了。”
夢境總是突如其來,幻想總是掉入深淵,回憶,是一條直達渴求之路。
白好正身處在一片螺旋狀的迷宮中,身旁隻有寬闊如海的椰林葉片。
綠松石鑲嵌,平靜與愛,讓世界騷亂。
她迷茫地沿着極度規則的圓形石塊向前,先是謹慎地慢走,再是驚慌地觀察四周,最後,瘋狂地奔逃。像一隻四肢颠倒,頭顱上下亂搖,肚皮作為甲殼的巨型蟑螂。
小腸從頭的兩側伸出,過長的部分脫落在地,被自己的腳背踩得,如同染了血的貓爪。石子嵌入,在地上拖得“咯咯”作響,拉出刺耳的尾音。
未消化完的食物部分散落在地,将來時的圓形石塊掩蓋。另一部分,沿着喉嚨上湧,勾勒出一朵欲放玫瑰的噴射狀。美極了,像易逝的火花!
慌張地躲竄,隻為甩開身下緊跟不舍的粘稠暗影,它張開鋸齒,準備吞噬掉這相反的世界。
“别!求你!讓它留下!你吃我吧,吃了我,就放過它。”
暗影沒說話,隻是伸長了銳利的刀尖,指向身後。刀尖收回時,沿着肚臍眼剝下一層冰涼的外皮,像蛇。脂肪層叫嚷不停,飛濺下黃色唾液,掉在地下,成了一朵朵雛菊。黃蜂覆上,明豔如初。
在白好倒地前夕,她回頭望了一眼,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白色燈塔。螺旋圖案布滿塔身,紅塔頂上方,燃起火。意識即将消磨,暗影吃淨了血肉,周圍隻剩下軟塌塌的蛇褪,和一顆眼珠。
它爬向塔尖,對着眼珠發笑,在注視下,将火光吞下,将這整個世界吃進。
夢外,白好渾身打着冷顫,懷裡的小女孩被颠簸地幻境吵醒。睜開眼睛,看着身後,女人臉上被放大的驚恐狀。在淚落下前夕,撫上了她的臉。
白好突然張開了眼睛,小女孩被吓了一跳,瑟縮回手。痛感依舊在持續,還好石壁能将它凍傷,讓它停止蔓延。
“怎麼了?吵醒你了?抱歉啊,睡吧,再睡一會,現在還是晚上。”
女孩搖了搖頭,固執地端坐着,盯着白好看。
“你能幫我嗎?”
“幫你做什麼?”
“幫我,殺掉他們。”
“全部?”
“全部。”
“我做不到,但……你可以告訴我一個準确的目标,我會盡力。”
一旁正熟睡的春華,嘴中喃喃道:“火種,把火種給我,給我!”
她将雙臂伸直了往前夠,像是在拉扯什麼,嘴中還帶着咔嚓咔嚓地聲響。
這聲響吵醒了正睡得香甜的晨曉,洞外的光亮耀眼,刺醒春華。她揉了揉眼睛,将觸摸到的皮膚揉成一團,像褶皺的硬糖紙。彩色順沿而下,成了眼皮上的皺紋。
“白好,白好?白好!”
她一骨碌爬起來,看到一旁的白好還保持着懷抱的姿勢,放下心,又躺了下去。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太可怕了!”
“春華,别睡了,咱們得殺個人。”
“殺誰?”
春華興奮地跳了起來,竄到白好身邊,小姑娘也順勢鑽了出來,往草席裡靠了靠。
“不知道,讓這個小姑娘說,你說吧,小孩,别害怕。”
“我不害怕,隻是,你們幫我什麼都不要嗎?”
“不要。”
“等等,白好,你過來一下。”
春華和白好在一旁争論不休,瞟見小女孩緊張的神色,停止了交談。春華走上前,說道:“我們可以幫你,但前提是,你自己也要幫你自己。你明白嗎?”
白好重新坐下,接着說:“我們不會讓你們做不可能完成的事,但你們應該可以偷走火種的碎屑吧!你們聽到了嗎?偷到碎屑,我就幫你們。”
從石洞深處,石壁頂上,還有洞外,爬來了很多小女孩,她們像是毛茸茸的黑絲絨蜘蛛。漆黑跳蛛的眼,長出四角,落在地上,圍着兩人亂舞。
牽着手,吟唱起死亡之歌,舉起,甩下,如同花環,也像太陽光邊。聽!她們在歌唱!
啊!
絕望之歡!
請繼續沉溺吧!
唔,喂!
唔,喂!
唔,喂!
吊魚眼怪!
請繼續跌落吧!
唔,喂!
唔,喂!
唔,喂!
圈套膏肓!
請繼續癡念吧!
唔,喂!
唔,喂!
唔,喂!
我們,
不再是你們的奴隸!
這失衡的權力!
這暗自竊喜!
這庇護的武器!
它将不再隐瞞休憩!
哈!
殘酷窒息,
這,不再是你們的遊戲!
唔!比!哈!薩!
唔!比!哈!薩!
唔!比!哈!薩!
籲!
籲!!
籲!!!!!
火!
讓我們新生!
火!
讓我們永恒!
火!
讓我們為愛焚燒!
這神聖之火!
請燃盡這荒原吧!
唔!給!唔!給!啦!C!
唔!給!唔!給!啦!C!
啦!J!石!嘛!唔!
啦!J!石!嘛!唔!
C!噜!木!石!巫!
啦C,巫C,拉哩!
啦C,巫C,拉哩!
啦C,巫C,拉哩!
C!啦!木!石!巫!
籲!
籲!!
籲!!!
籲!!!!
籲!!!!!
火!
火!!!
火!!!!
降生吧!
“幫!我幫!”
白好沖出去,叫回了那些,對她來說,還很生澀的激情。
“小蜘蛛們!快回來!我向月亮起誓!我必定會完成你們的複仇!”
小女孩最先跑了回來,原來,她們隻是在遠處蹲着,攪動着地上的碎石塊。灰塵漾起,成了白日星。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我們嗎?”
“我沒有在幫你們,我在幫我的每個時刻,小姑娘,謝謝你們,能給我這個機會。”
“你謝她,還不如謝我。”
“狐狸眼?你怎麼來了?”
“我的部落,我還不能随便轉轉嗎?”
“呵,好,那你轉吧,我和春華出去一趟。對了,我們明天走,想在你們這多留一天。允許嗎?首領。”
“當然,随意多久,你甚至可以一直留在這。”
皎潔的狐狸眼,倒映出鬼影,它歌唱如溶解前的蟋蟀。
白好快要陷進去,她急忙躲開視線,“春華!春華呢?去哪了?”
“她去殺他了。”
“誰?她去做什麼了!”
狐狸眼忽然靠過來,捉住白好慌亂的腰,将她拉進,直至翅膀折斷。
“她,去殺,那個人了。别動!放心,她不會有事,多想想我。如果你接受,我會幫你完成一切,我是說,所有的一切。”
“那你,去殺了你父親。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