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約在一家日餐小院,進門是一出青竹流水的景,繞過去左右有漆雕擺件,過屏風則見和風餐間。
小院今天隻接待兩位客人,取鬧市一角甯靜。
蔣時微走在石子路,左腳剛邁上檐下木梯,耳畔忽然清亮。
“Baby——”
花香比人先到,時微眼前蓦地出現一捧玫瑰。目光往上移,男人翠榴石一樣的眼睛盛滿歡欣,正對她彎起。
蔣時微莫名眼酸。
Eden穿白短袖,身上噴時微送他的香水,淡淡的檸檬海風味,聞一下就能回到他們共有的數個南歐夏日。
“對不起,”Eden俯身抱住她,用力收緊雙臂,“我本該早些來找你,陪你度過艱難的時光。”
時微在Eden懷裡小幅搖頭:“沒關系。”
Eden抱着久别的戀人,雙手在她背上摩挲,一刻也不想分開。
餐廳侍者走到廊下,手提茶壺和熏香,默默站住了。
時微聽見腳步聲,輕輕推開Eden:“先吃飯吧?”
餐間裡設金漆屏風,另一面朝向院子,自然風穿堂而來,卷起淡淡的苦檀香。
着木屐的侍者布全程鞠着身子,布好餐食就下去了。
Eden不動筷,好似看着時微吃飯,他就很滿足。
時微笑說:“嘿,太久沒見面,你該不會忘了怎麼用筷子吧?”
“我怎麼會忘,”Eden眼睛亮得像星星,“想念你的時候,我總是在吃中餐,整個巴黎的中餐廳我幾乎都去過一遍了——也就是說我每天都想你。”
這麼濃烈的感情,時微也曾有過的。比如裴叙随口提起某家淮揚菜做得好吃,她下了課,跟司機說繞個路,給哥哥打包吃的去。
一樁樁一件件,隐入生活的細枝末節處。隻是她不能表達,要把自己縮得很小,躲在角落裡。
她有些羨慕,也有些欽佩。
“從剛才開始,”時微淺笑,“你一直在說想我,我已經知道了。”
Eden突然歎氣:“但我永遠說不夠,親愛的,我一想到你将成為我的校友我就高興得睡不着覺。”
蔣時微依然溫溫柔柔地看着他:“你睡不着覺的時候,也許我也在想你,那是北京時間的白天。”
“噢天呐,”Eden驚呼,“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可愛的話,謝謝你。”
蔣時微恍惚了。她沒對Eden說過情話嗎?或許吧。她說得最多的是謝謝,這回換成Eden對她說謝謝。
她隻好找借口:“你知道,中國人通常比較内斂。”
Eden說:“是的,我理解,并愛你的一切。”
時微的鼻子又酸了,低頭夾蝦肉吃,掩飾不自在。
吃完飯,他們轉去後院閑坐。
榻榻米一半在檐下,矮桌擺着清酒和小食。午後溫度升高,青石地闆下卻冒着冷氣,緩解了盛夏悶熱。
Eden問:“我以後可以擁有一座這樣的院子嗎?”
時微說:“我有一座。”
“那太好了,”Eden笑着,“我可以成為這座院子的一個男仆。”
蔣時微喝一口冰涼的酒,搖頭:“打理院子要花很多時間,你做男仆去,誰來陪我聊天呢?”
Eden:“我一邊澆花一邊和你聊天,相信我,我可以做得很好。”
時微“噗嗤”失笑:“不要,你可從來沒澆過花。”
比起裴叙,Eden的少爺做派隐匿的多,但不代表沒有。他唯一會做的家務就是下廚,還是為蔣時微學的。
在酒莊别墅時,蔣時微見到分工細緻的仆人們,連袖口都有人幫Eden挽,隻需他擡手示意。
現在這個人說要給時微做男仆。
“我可以學,”他不着調地開着玩笑,“認識你之前,我不會烹饪。認識你之後,我能烤出世界上最好吃的布列塔尼餅。”
蔣時微沒轍:“我需要考慮,你應該留在花園還是廚房。”
Eden:“隻要留在你身邊。”
時微:“天啊……”
她的男友是情話大師,她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為緩解局促,她隻能一遍遍低頭抿清酒,慢慢喝到眩暈。
剛好Eden要倒時差,湊近她耳邊說:“我們去小睡一下?”
餐間隔壁是茶室,有一方鋪着軟墊的竹榻。
Eden公主抱起蔣時微,轉身走回茶室。竹簾拉上,室内昏暗,時微迷迷糊糊找到一個好靠的“枕頭”,很快睡着了。
-
裴叙把車停院外胡同口,給裴琰打電話,說今晚的飯局不去了。
裴琰問:“理由?”
裴叙拖腔拿調:“上回見顔莉是什麼光景?吃完飯,轉頭我就挨人打。”
裴琰:“又不是顔莉打的你,怪到人姑娘頭上?”
裴叙:“是啊,顔小姐也算無妄之災了,因為我……你可别笑啊,我其實有心理陰影。”
裴琰:“那天孤身闖虎穴的時候沒陰影了。”
“誰說沒有,”裴叙豁出去,面子也都不要了,“那天回去以後,我做了好幾天噩夢。你跟時微聊了什麼,也不告訴我,我特麼日夜不得安甯……”
裴琰打斷他:“沒說什麼,解釋一下潑在我身上的髒水而已。”
“哦,”裴叙冷冷淡淡,“總之我不去吃飯了,替我跟顔莉道個歉。”
裴琰笑:“少爺,你不來,我們不能照常吃飯嗎?誰也沒說這局是特地為你攢的。”
裴叙更爽利了:“好得很,就當沒我這個人吧。再見,還有謝謝。”
“啧,這都聽不見你叫一聲爸。”
“我挂了。”
傍晚五點,蔣時微緩緩睜開眼,入目一片透綠色。
Eden躺在她身邊,沒有睡着,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時微臉上頓時飛起紅暈,磕磕巴巴說:“你在幹嘛?”
Eden說:“在看我的愛人。”
時微倏地翻過身,背對Eden坐起來:“好啦,我們去吃晚餐吧。”
Eden悶笑一聲:“好啊。”
時微走到門口,坐在矮凳上穿鞋。
Eden跟在她身後,先一步單膝跪下,一隻手握住她左腳,另一隻手拿起小高跟幫她穿。
時微臉頰紅暈沒褪,感受到Eden手掌的接觸,更紅了幾分。
“我定了一家中餐廳,”時微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淮揚菜,我想你會喜歡的。”
Eden給時微穿好鞋,起身說:“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這話時微不久前才跟裴叙說過,現在不知道該接什麼好。
Eden穿好自己的鞋,遞手給蔣時微牽。時微牽上去,很順手地把包給Eden拿。
今天時微沒司機,出門要打車。
兩人順利打車到餐廳,随侍者指引直上包間。
餐廳臨近什刹海,吃完剛好可以去逛一圈,時微嫌人多,沒走多久就拽着Eden要離開。
“我們去喝酒吧,”蔣時微仰頭看Eden,“附近有一家四合院式的小酒館,很安靜,”
Eden很無奈:“我的女友變成一個酒鬼了嗎?”
“你是酒莊繼承人哎,”時微戳着他的肩膀,“我們去考察市場。”
Eden彎起眼睛笑:“好,去吧。”
小酒館也是預約制,但對蔣時微來說不需要,因為老闆是駱堯。
駱堯不在店,蔣小姐進門時特意交代服務生和調酒師:“别讓駱堯哥知道我在這。”
調酒師知趣地說:“小店以顧客為上帝。”
下午喝過清酒,其實酒勁還沒過。Eden本意小酌兩杯,可蔣時微一坐下去就點滿一桌,還都是度數不低的烈性酒。
Eden默不作聲陪她喝,邊喝邊聊前些天度假遇到的趣事。
“我又去了一次昂蒂布,Arthur和Louis帶來他們的新女友,大家都很想你,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當然了待在北京也很好,我希望這一次能待久一些。”
蔣時微靜靜聽着,伸手要拿下一杯酒。
Eden半途握住她手腕,變魔術似的取出一枚綠鑽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想拒絕,但擡眸看Eden時,Eden的表情就像送出一張購物卡那樣漫不經心。
“你說我的眼睛像綠色寶石,那就讓我一直陪你吧。”
時微無聲歎息,趁着當下氛圍,把準備好的見面禮送給Eden。
是一塊腕表,價值不菲,但也沒什麼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