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敲門,随後侍從開了門,她走入府中,取下了兜帽。
乞兒扶着她的竹竿,往這府中她的居處走去,竹竿點地的聲響一下一下,打在人心上,激起一陣躁意。
她雖換上了幹淨的衣裳,卻仍遭周圍人的白眼。
家仆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性子。主家不喜歡她,便一目了然地映射到每個人的态度上。
婢女們快步從乞兒身邊走過,不時露出幾聲譏笑。
乞兒不理,仍走自己的路,竹竿聲一下下掃着,她轉過廂廊,得見琉璃簾子内,蹇夫人已然等在了裡面。
乞兒不緊不慢地走過去,還未走近,琉璃簾子裡的人先一步轉過身來。
蹇夫人看見她便露出了笑。
她殷勤地走上前來,擡手掀開了簾子,軟着聲音道:“阿巧,你回來了。”
乞兒不應她,竹竿倒是停下來。她側着臉用那隻眼睛看蹇夫人。
被盯着的人面色一僵,不過很快又緩和了神色。
蹇夫人眼睛左右瞟,然後才轉而望向巧兒。她走出來,伸手想要挽住巧兒的手,卻在巧兒擡頭望向她時猶豫了。
随後頓了一秒,手臂就這樣不自然地垂下來,面容中的笑意卻是越擴越大。
蹇夫人出聲道:“今日可有什麼收獲?”
巧兒淡聲道:“我已知那男人是人偶。”
“真的麼?到底是如何變得那般惟妙惟肖的。”蹇夫人聽罷的刹那變了臉,神色慌張又驚恐,随即又問道:“那你能否做出那種人偶?”
阿巧立在原地,靜默了片刻道:“不能。西坡人偶需于七歲前制成,我年歲已過。”
蹇夫人面上現出不滿,卻并未發作,她随後斟酌道:“那我們下一步如何打算?”
阿巧的竹竿又動起來,無聲地在地上畫起圓,随後她說道:“夫人,近日鎮市中可有大事發生?”
蹇夫人聽罷,想了想,才道:“母家傳來信兒,那歐陽氏和丁氏将要聯姻,這可謂之大事否?”
阿巧側着臉擡頭又望向蹇夫人,道:“夫人可否去做一事?”
“何事?”
“讓瓷行為兩家共結連理獻禮。”
蹇夫人一驚,眼睛瞪大又轉而複原。
……
·
夜蟬鳴音震耳,吵得蹇夫人越發心煩,恨不得找人來鋸掉庭院中的香樟才好。
她行于亭台,行得極慢。
思索一番阿巧所講的話,倒是行得通。
卻轉而又對她指使起自己感到不悅。
“沒大沒小的東西……”蹇夫人隻敢這樣私底下小聲痛罵兩句。
要是在那女孩面前,她可真是一句不敬都不敢講。
回想起那日乞兒上門,打着尹姝的理由就要見她。
卻是驅趕了下人,獨留下一個婢女,在蹇夫人面前使出一幕戲偶之法。
言說着西坡偶族,卻是真真切切在蹇夫人的面前,操控了一個婢女讓她掌嘴掌到暈厥過去。
那婢女醒來卻又什麼都不記得,眼神中的驚恐是演不出來的。
自此,蹇夫人對這小孩便多了幾分期待也多了幾分後怕。
她看着瘦小的一個,那雙眼睛卻常常讓人不敢直視。
太過冷靜,又太過無情。
完全不似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的神态。
卻也因為阿巧,讓蹇夫人知曉了尹姝的秘密。
西坡偶族,以魂煉偶。為巫,為禍端,被北國天子圍剿至幾近滅族。
得知尹姝身份那陣,蹇夫人整晚整晚睡不着。一面因為興奮,以為就此抓到了尹姝的把柄,一面又生出懼意,原先所想計謀,再不敢實現。
幸好這女孩内心的恨足夠深。血染洗中活下來的人,或許早也不算稚子。
兩人協同一氣,結為同盟。
目的便是尹姝。
想至此,蹇夫人緩和了眉眼。
此時再聽夜中蟬鳴也不似之前那般煩躁了。
她沿着庭中走,竟是惬意地哼起了小調。
入夜後的庭院裡未點多少燈火。
蹇夫人未看路,那庭廊下木闆上有一道因浸了雨水而開裂的破口。
她一腳踩下去,木闆下陷,竟是生生将一隻腳卡進了破口中。
木刺劃破了裙衣,紮進了小腿,疼得蹇夫人面色變得猙獰。
淚珠滾落下來,她往上奮力扯腿,卻隻能将腿攪得更深。
一時痛到神經酸脹,記憶便又與幼時重疊。
蹇夫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打小就是一個美人坯子。
她從生下來,雖是女兒,但也算得到了家族中的悉心照顧。
唯有母親恨她。
雨季之後,屋廊下的木闆也多有雨水浸泡後的開裂,貪玩的女孩從廊下跑過,不慎腳踩塌裂口,凹陷進去。
也是如今日一般鑽心的疼。
小孩子不善忍耐,痛得大哭,痛得哀嚎。
她明明見母親從另一邊走來,卻對她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