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戰事吃緊,攪得秋也不安甯。
鎮市往通商路,官府恐有流徒,近來出城入城越發麻煩。
城中生意不好做,入鎮市的供應,因戰事的原因,往往會遲個數十天才送達,連帶着市價也跟着水漲船高。
新一輪的征兵又開始了,鎮市中往來的兵甲不少。
此時碰上休停,劉氏的嫡子,劉衛副将回了鎮市,其手下兵部便都駐紮城外。
待休停之後,養息一陣,再帶兵赴前線。
鎮市繼元公之後來的新官。
是朝廷直命的武鎮守。
這位剛上任便來了個肅清。
最慘的當屬李氏。
本就靠着官家勢力做城中潑皮走狗的李氏家族被摘了個幹淨。
“護都使”被一刀劃清,入了官府為吏的李氏宗親都被罷了職。
誰也未曾想到,十九大家裡最先沒落下來的是李氏。
太多有罪而因身份翻篇的李氏宗親受了牢獄之災,牽連到李氏府邸被抄,一應公子小姐變作庶民,要死要活,哭天搶地。
李氏從此從十九家中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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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歌舞坊中。
李玉廿正左擁右抱着喝着悶酒。
他堂堂李家的公子,被趕出來顔面掃地不說,事發之後,他去求蹇夫人,卻又挨上一頓痛罵。
那婆娘翻臉比誰都快,竟讓家仆用棍打他,将他逐出尹府。
嘴裡說着什麼羞辱了她的名節,梨花帶雨的一哭,就将他打為流氓小人。
往日那些調笑,夜夜笙歌,一瞬都化為泡影,化為空白。思及此,李玉廿将酒杯一摔,又罵了髒。
他酒氣上來了,漲紅着臉,像是陰間的紅面惡鬼。
他站起身将身前擺滿吃食的桌子一掀,便看身邊服侍的女姬不順眼,充滿戾氣地伸手扯住了女姬的頭發,掄起胳膊便要打。
一巴掌下去,在那女姬面上留下一個極深的印痕,便聽得尖叫聲。
身子卻不穩,又被旁側的另一名女姬扔過來的瓷碗打中了腦袋,就此倒下去,手也随之松開。
女姬哭叫着逃出廂房,引來了護衛。
粗漢們可不慣着這狗/雜/種,一人一拳就往李玉廿面中揍下去,再将他身上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抵了飯錢,便駕着李玉廿将他扔去了後巷,走時還不忘罵罵咧咧地朝他身上吐一趴口水。
門關上了,裡面傳出笑聲,卻都與李玉廿無關了。
他躺在地上,和糞水腌臜混在一起,半天都起不得身。
李玉廿被揍得鼻青臉腫。
剩下一隻眼睛腫得隻能眯成一條縫,往外看。
天上的星鬥閃着微光,他從未覺得自己這麼悲涼。
站不起來于是就這樣一點點拖着身子往外爬。
中間發了一陣惡心,嘔吐物吐了一身,身子往前爬時再一拖,便抹勻了,散發着酸臭。
他終于爬出巷子時,叮叮當當的周圍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火把往他臉上一聚,确認了這人。
卻因他身上的髒污,連衙役都嫌惡地不願上前。
有人的聲音從高處落下來,對李玉廿道:“李玉廿,你殺人罪證已确鑿,今晚等奉武器大人之令,将你押回,聽候處置。”
随即便有衙役上前用麻繩捆住他的手腳,小心地避開那些腌臜處,将他拖着前行。
對待這等殺人的惡鬼,也不必如何好言語,能送去官府交差便是,也無須管其死活。
三日後,武鎮守作了判令,行極刑,當日處決。
李玉廿死在斷頭台上,死在鎮市無數人的謾罵和笑容中。
死得豬狗不如,唾沫滿天飛。
閘刀落下,不過片刻,他的名字遺忘于鎮市的人言中。
隻落了一個“早該死了”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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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家隕了。
停休結束得比想象中更快。
尹氏回鎮市的途中,橫死于山匪的手中。
尹氏的府邸挂上了白綢,等到尹氏的屍身運回鎮市,已經又過去了好久。
蹇夫人作為唯一的正室,她穿上喪服,隻于尹氏的棺木前哭了一場,便再沒有了其他。
甚至連守靈夜也不願跪坐一整晚。
蹇夫人成了寡婦,張羅着将尹氏的地契鋪子往蹇家送,不過三日,尹氏的喪葬禮便結束了。
前後接連死了人。
蹇夫人隻覺晦氣。
李玉廿受刑的那天,蹇夫人偷偷在院中燒了紙錢,罵他好好往底下走,别來找她。
尹氏的靈堂上,蹇夫人也絮絮叨叨地好一陣說。
說他連死也不帶着他那女兒走。
府中很快換了新,連同着尹氏身前居住過的院子都做了堆放雜物的雜院,蹇夫人濃妝豔抹,興頭卻是極高。
尹氏死了,她便得了自由。
也該是尋覓下家的時日了。
臨出門前她望了一眼那乞兒所居的小院,滿臉的鄙夷。
卻又不敢開口說些什麼,甩了一個白眼,便坐上馬車趕去幽會她新尋到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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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市後面的千雲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