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秋收回目光,翻開書本,月光下,文字模糊不清。
手寫字體記載的時間間隔并不太連續。有時一連幾天,有時上一段文字和下一段文字的時間間隔足有月餘,以陳千秋的性格而言,她不喜歡寫日記。
最後一次記載停留在數年之前。
【多年以後,我再一次見到椒椒。距離那件事情已經過了很久很久,我始終沒有再踏足此地,聞天說我應該看開。但是今天,我的椒椒回來了。
小杏牽着她的手。椒椒大了許多,和小時候不一樣,但她脫力依偎在小杏懷裡的時候,仍舊和小時候吃了個敗仗的可憐模樣相像。
昨日夜裡,忽然想起相師。她見了小杏,誇她是可愛的孩子。我原先并不相信鬼神之說,卻也不反對,誰也不知道神學和科學的盡頭是否有交叉。相師望着椒椒,很久沒有說話。
“六親緣淺”。她不該這麼說我的椒椒。
我不信這些。】
陳千秋捧着本子,無言望了會兒,撕下其中的幾頁紙。她掏出打火機,火舌沿着發黃的紙頁向上貪婪舔舐,她及時松開手,落了滿地漆黑的餘燼。
她被批命六親緣淺的孩子,終究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
·
好消息是,陳琰今天也沒有錯過《水星寶寶》的播出時間。
然而随之而來的壞消息讓她有點苦惱。從放學到現在,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到她睡覺的點了,她還沒見過司融。
又香又甜的蜜瓜遞到嘴邊,陳琰張口吃下。
“謝謝爺爺~”
聞天笑得牙不見眼,“哎,好囡囡——”
陳之杏心道:簡直沒眼看。
蔡卓然盯了一會兒果盤,也不想費勁去夠茶幾了,效仿着妹妹的語氣,跟着道:“爺爺,我也要。”
“吃吃吃。”聞天往他手裡塞了把水果叉,歎息一聲,“之前不是已經學會自己吃了嗎?怎麼現在又要爺爺喂?”
陳之椒來的時候,就見聞天左一下又一下,頗有節奏感地一左一右往嗷嗷待哺的兩隻小幼崽嘴邊遞水果。
她站在邊上,默默看了一會兒,是陳琰先從電視機上挪開目光,轉過頭盯住了她:“媽咪!”
“該回去了。”瞥見聞天依依不舍的目光,陳之椒覺得好肉麻。閉着眼睛也能想出聞天等會兒能說出什麼話,她先發制人,道,“爸爸在家等你等得心急呢。肯定想你想的不得了。”
“你急什麼?等囡囡看完這集動畫片再走,不然劇情都續不上。左右也就是這麼幾分鐘的事——”
話音剛落,《水星寶寶》的片尾曲響了起來。
回旋镖穩穩紮準,陳之椒一言不發,看了眼鐘。時間把握得剛剛好,動畫片播完了。
陳琰從沙發上跳下來,小跑着去牽陳之椒的手。她把自己的手塞進陳之椒的掌心,被包裹得牢牢地,回過頭笑得很甜,和爺爺姨姨說再見。
人還沒走遠,聞天已經忍不住暢想未來了,有些不舍地問:“下回什麼時候帶囡囡回來呀?”
面對這種溫情的、依依惜别的景象,陳之椒始終接受無能。她簡直看不下去聞天的表情,好像她是什麼殘忍的惡棍,從天而降奪走了蟹老闆的支票、懶羊羊的青草蛋糕。
于是敷衍道:“下回,下回嘛。”
她說了聲回見,扛起女兒腳底抹油般溜走了。
上了車,陳琰呼出一口氣,說:“終于回家了!”
語氣有點小雀躍。
陳之椒很關系孩子的心裡想法,“怎麼,在這裡不太适應?”
爺爺奶奶的愛來得太磅礴,可能讓人招架不住。
“唔……适應。”
也算适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對話風格。陳琰無比善于總結。
她奶奶喜歡聽她講小螞蟻,一邊聽一邊問她對一個叫“老子”的老人和什麼什麼經書怎麼看,陳琰都不好意思告訴她自己沒讀過書,大字勉強認識幾個。爺爺喜歡問她問題,具體得像是開學小郭老師的自我介紹,“囡囡幾歲”、“愛媽媽還是愛爸爸”、“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姨姨什麼都不問,往邊上一坐,就是一疊聲誇她。
陳琰扣扣衣服上的小花邊,有些憂愁地說:“但是再不回家的話,今天的作業做不完了。”
“作業?”陳之椒頓了一下,如臨大敵般回過頭問,“你們老師留了什麼作業?”
陳琰的家庭作業,以往是司融做的。幼兒園總是會給兩個年齡加起來都有半百成年人出難題,指望他們用餐巾紙易拉罐一次性水杯制作什麼藝術品。
陳之椒不小心壓扁了一箱易拉罐以後,覺得自己的家長生涯遭到了史上最嚴峻的挑戰,差點又留下一桌垃圾給司融,自己拍拍屁股做甩手掌櫃。為數不多的良心阻止了她。
在陳琰的家庭作業上,她至今隻能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陳琰回憶着課堂上的内容,緩緩開口道:“今天要和爸爸媽媽做拼貼畫。”
陳之椒心想,她不會拼不會貼也不會畫,但能現在去超市買個材料包回家。
她順口問:“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陳琰點點頭,輕快地回答:“老師說,要用秋天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