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女王本身也在猶疑。

先前，陳之椒已經因為工作中斷了一個假期。女王就如同不好意思掃興第二次的家長，會再次打斷孩子原定安排的時刻，課外作業握在手裡，不知道怎麼交出去。

于陳之椒而言，女王也不全然是上司。她更是長者，某種意義上填補了缺失的母職的空白。

即使，她們之間并不如何親密。

在那場徹底改變陳之椒人生的人禍發生之前，她同女王唯一的聯系，不過是研究所裡隔着玻璃的遙遙一面。

陳千秋生前供職于女王的私人研究所。

幼時，陳之椒被媽媽帶着去見識那些盛放在玻璃器皿裡，按例不該讓孩子靠近的各種物質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覺得個子隻到研究員小腿的孩子出現在這兒有哪裡不對。

陳之椒很安靜，不吵不鬧。面對那些奇異又危險的物質和古怪器皿，也沒有想過伸手推倒，隻為了一睹玻璃碎裂究竟是何種景象的意味。

隔着一層玻璃，陳之椒一眼望見了人群之中唯一不同衣擺。

白袍邊緣繡着金線，如同一線天光。

女王偏頭，正同研究員說話。

陳之椒瞧着白袍上的金線，仿若流水般湧動，不覺出神。

不知何時，周遭倏忽靜了靜。研究室本不吵鬧，一瞬間别樣的寂靜使得陳之椒稍感異常，擡頭尋找異常的來源。

數十年前，對面不識的君臣隔窗對望。

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君王和牽着母親的年幼孩童。

尚且年輕的女王捕捉到了陳之椒眼神。她依舊穿着一身不染塵埃的白，驚奇地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打了招呼。不久之後，她将會把僅有一面之緣的孩子抛在腦後。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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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不久，陳之椒收到了一份星際快遞，是女王送來的新婚賀禮。禮物很豐厚，慷慨的饋贈甚至讓她感到有些驚詫。

女王的全息投影握住了陳之椒的手。從投影口中說出來的話顯然要感情充沛許多，放在現實中相見，陳之椒想，女王大抵隻會拍拍他的肩膀，同她說一聲“恭喜”，不會流露出如此外放的情緒。

全息投影對人的模拟還是太淺薄。當她結束一段表演，那過分活潑的投影改換了态度，用嚴肅的口吻下達了一條言簡意赅的命令。

陳之椒将帶隊重返藏金山脈，進行藍金勘探工作，以便後續藍金開采工作的進行。

陳之椒明白這件事情隻有她能來做。

女王和軍部并非完全一條心，否則她絕對不會放任帝國的軍隊裡那些領着軍饷日日享樂的纨绔子弟存在。

陳之椒由女王一手提拔，獎懲任免都同軍部關系不大，平素裡更是時常同對方叫闆，明面上還算和諧，暗地裡摩擦不斷。

藍金無疑是貴族們看了都為之眼熱的巨大利益，誰都想占為己有，誰都想分一杯羹。

如若帝國的利劍征服不了這片綿延不絕的山脈，藏金山脈将會成為一片無主之地。屆時，無論是星盜還是假借星盜名義進入藏金山脈的人将會如蝗蟲般湧現。

關閉全息投影前，隻見對方慌慌張張地擡手，“诶，等一下——”

陳之椒默了默，停下動作。

女王怎麼會選擇如此不穩重的智能體呢？

陳之椒問：“陛下，還有什麼事？”

全息投影清了清嗓子，道：“之椒，我給你的伴侶也送了禮物。希望你喜歡。”

全息投影散去了。

陳之椒想着她最後的話，表情怔忪。幾日之前，她還在和司融商量蜜月旅行。這下怕是隻能失約了。

她感到有些抱歉。又想到司融豐沛的眼淚，落在她身上堪比雨林的一場雨，哭起來雷聲大雨點也大。

或許婚姻真的會讓Omega變得不一樣。

陳之椒從沒看司融流過那麼多眼淚，趴在她懷裡嗚嗚咽咽。她伸手笨拙地給司融擦眼淚，在心裡偷偷說：

又是一場大暴雨噢。

走出書房，陳之椒沿着長廊向燈光明亮處走去，一路上，婚禮期間裝點上去的彩帶和鮮花還未卸下。

花開了這些日子，早就敗了。小機器人來來往往，在他們安眠的時刻，悄悄換上新鮮的花來替代，于是無論何時睜眼，隻覺得一切都仿若新婚那日。

司融希望婚禮的布置在莊園裡持續整整一月。

陳之椒想他會很快膩煩一成不變的裝飾。不過也沒有反對。

有風穿過回廊，柔柔地纏繞着她。綿長的灰燼氣息褪去了一貫的冷硬，不知是花園的花香，還是哪裡沾染的濕漉漉的鸢尾，一路跟着她。

陳之椒轉過彎，望見司融正背對着她半蹲，自來卷的頭發被風撥弄了幾下。發尾綴着金飾，陽光一照亮閃閃的，隐在烏發間，格外漂亮。

“怎麼蹲在這兒？”她問。

再往前走幾步，被Omega寬厚的肩膀遮得嚴嚴實實的小貓也露出原形：它一身黑白皮毛，怒氣沖沖地收了爪子，跳起來邦邦錘司融的小腿。

可憐的奶牛貓于不久前被人類綁架，含恨失去了它的oo，自此以後，時常對家中的兩腳獸大打出手。

不過它也懂得看菜下碟。陳之椒同奶牛貓狹路狹逢時，看它鬼鬼祟祟躲在綠植之後，一雙碧眼暗藏險惡。

一人一貓對視一陣，即将爆發的一場戰争以奶牛貓悄悄溜走告終。

司融一臉無辜地擡起手臂，展示他衣袖被奶牛貓割破的絲線，“怎麼給它絕育以後脾氣還變壞了？這已經是第五件遭殃的衣服了。”

“就應該聽動物溝通師的，在它進手術室之前演一演戲，免得它懷恨在心。”陳之椒心疼地摸了摸漂亮的衣料，覺得可惜，“怎麼勾壞了呀。”

司融倒是很看得開，将五指嵌入陳之椒指縫中，好脾氣道：“沒關系。這樣的衣服我還有很多。”

“可是每一件都不一樣。”

壞了一件，就少了一件了。

陳之椒參觀過司融的衣帽間。乍見那麼多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衣服配飾，還以為到了什麼以服飾為主題的博物館。

不過都很好看。

見兩腳獸舉着被撓成流蘇狀的袖子告狀，奶牛貓甩了甩尾巴，一溜煙小跑遁走。

陳之椒望着它溜走的背影，收回視線。她感到有些難以啟齒，“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