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采月氣沖沖回到竹軒,顧不上将聽來的話去主屋慢慢說清,在耳房裡嚷嚷着要收拾包袱回姜家。
寶依正在窗前的長案上作畫,看見窗外侍女之間在交頭接耳,轉身問起剛抱着硯台回屋的抱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抱夏瞬間緊張起來,嘴唇哆嗦了哆嗦:“大廚房的柳大娘給今日做的白粥裡加了糖,采月吃不慣,兩人吵嚷起來了。這會兒采月正在氣頭上,說是要給柳大娘喝碗鹽水。”
寶依放下手中軟筆,語氣裡帶着嚴肅:“柳大娘在沈府掌廚二十年,怎會犯了這種小事。更何況,采月陪我一起長大,我了解她,她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會随意發脾氣。到底怎麼回事?”
抱夏一聽,差點不小心将硯台砸在了桌案上,還好她手腳麻利:“少夫人說的是,隻是采月今日這樣生氣,我們不好再問。”
寶依輕歎一口氣。
抱夏以為瞞她容易,其實她已經從抱夏慌張的神态中猜測到了真相,采月生氣,無非事關她自己。
寶依起身往屏風外走,又撞見沈錦書緩緩走來,面有憂慮。
“寶依妹妹,請諒我來遲一步這才來看你。聽說你在城南撞見我的姐姐錦秋,她可有對你說什麼?”
見她來,寶依支走屋中的下人,回道:“她讓我謹記張大人的救命之恩。”
“什麼?” 沈錦書震驚,“你明明已經嫁給了嘉許表哥,阿姐怎麼還要求你報答張大人,你沒告訴她張大人的在京城裡斑斑的劣迹嗎?”
“沒有,她們似乎是熟人,看起來十分了解彼此,” 寶依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同她說:“不過,錦秋姐姐怎麼這麼感興趣郡主對我說了什麼?”
她說這話時,神情平和地仿若春日白玉蘭樹上的露珠,讓人不敢伸手戳破。
沈錦書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這兩日,有四五個閨娘問我姐姐是不是被人替了身才活了過來,被問得煩了,我這實在無奈,隻能幫她們從你這裡問問情況,好叫她們聽到錦秋郡主的名号不覺得我那姐姐是黃泉裡的鬼魂轉世。”
說着,她的眼裡有一絲擔憂:“寶依妹妹,恐怕不知道我的錦秋姐姐。她從前還在的時候,嘉許哥哥一直幫她,不管是識文斷曲、又或者官場上的形勢,總會耐心教導,祭酒大人都誇我姐姐十年難遇的人才。還有,錦秋姐姐最擅長的劍舞,也是嘉許哥哥親手所教。我說這麼多,其實……是擔心她回來,搶走你的位置,威脅到我與你二人。”
“所以,你是想要我幫你?” 寶依問。
沈錦書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錦書姐姐。” 寶依笑了,眼底卻靜沉沉的,沒有一絲波瀾,她說:“我可以不記前仇來幫你,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始終都要站在我這邊。”
沈錦書捏了捏衣袖中的手,心裡有一絲動搖:“可嘉許哥哥,根本不信任我——”
寶依看了她一眼期待的目光,同她道:“你隻有這最後一次扳倒她的機會了。”
沈錦秋半晌說不出來話,太子為了姐姐高興,花費百金隻為從嶺南運來新鮮荔枝,這一次姐姐回來,若是被太子知道是她下了毒才緻使姐姐沒了命,太子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想了想,她重重點了點頭。
寶依目送她走,外面的吵嚷聲又漸近,采月背着包袱走到了主屋,抱夏急得拉她離開,卻被采月一把攔住。
寶依拉住采月的手,聲音微冷:“她是我帶過來的侍女。”
想起公子的吩咐,抱夏磕磕絆絆地說:“少夫人,慢慢聊,” 說完,便喚來幾個丫頭站在屋門口守着。
采月氣得臉漲得通紅:“娘子,您可知道姑爺當着老爺的面怎麼說你了嗎?”
寶依的臉色瞬間褪得蒼白,深蹙起眉。
她知道,采月能問出這等話,一定是沈郎說了讓人痛徹心扉的話,她想啟唇問,但他在客棧裡冰冷的聲音仍像針一般一根一根地紮在了她的五髒六腑裡,紮在她的腦海中。
「她有張大人,我為何不能有錦秋郡主?」
「至于姜娘子,出身寒微,又不擅長主管家事,不堪為妻。」
再想起來,寶依隻覺得可笑至極,荒唐至極。
眼見着窗外抱夏急匆匆出去又歸來,采月正想撿着重要的話說給自家姑娘,一擡頭,卻見姑娘的眼淚撲簌簌如春末下的桃花瓣雨落下。
朦胧雨色中,寶依忍着心底起伏的疼痛,正色說道:“去找沈娘子,我們離開這裡。”
……
望着面前的和離書,沈詞的面色變了變。
兩人的姻緣是聖上親賜的婚事,是父母媒妁之言,是他三媒六聘娶進來的妻子。
她聽到了又想怎麼樣,難道,她還真打算寫了這封和離書就插翅逃走?
絕無可能。
他是世家公子,本就不可能娶一個隻會畫畫的女娘,他願意娶她,在太子面前護佑她,已經對她是極大的施舍和喜愛了,她應該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在府中針織料理家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