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評估室裡,安靜持續着。
心理專家按了按耳機,放下手裡的記錄闆,扶了下眼鏡:“風起,我們來聊點别的吧。”
風起雙手交握:“我沒有通過,是嗎?”
心理專家搖搖頭,“我不會這麼早下結論,先和我說一說你的家庭吧。”
“都在我的檔案裡寫着。”
心理專家将手邊的檔案往外推開,“我更想聽你說。”
“我母親是大學講師,父親是……”風起按着手背的關節,“戰鬥機飛行員。”
“風天行少校,對嗎?”
風起點點頭。
“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關于你父親?”
房間裡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
風起突然意識到,這間屋子其實也沒比隔離訓練艙大多少,而且更壓抑。
她甚至不需要看心率監測屏幕,就能知道到自己的生理數據正在波動。
呼吸變淺,心率上升,指尖冰冷。
她知道,這些變化逃不過心理專家的眼睛。
風起沉默了一會兒,沙啞開口:“八年前,他犧牲了。”
“五七墜機事件,對嗎?”
風起點點頭,下颌緊繃,“這和我的心理評估有什麼關系?”
“如果你願意和我聊一聊的話。”心理專家溫和地說。
“五七墜機事件的報告是保密的。”
“但你知道其中的細節。”
風起微微眯起眼。
心理專家像是一個釣魚的人,有了一個猜測,将猜測挂上魚鈎,打算從自己的反應中确認那個猜測。
可對方的魚餌,未嘗不能是自己的脫身之計。
風起沉默了幾秒,接着,任由回憶帶着情緒淹沒自己。
“戰機在空中發生故障,但下方有城鎮,所以我父親沒有選擇彈射。”她的聲音低啞。
為什麼她對起爆裝置、對“燭龍”都沒有反應,但獨獨在看到航天器爆炸時失态?
為什麼她回避問題,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因為她的父親,曾經也是這樣墜毀的。
“他駕駛的飛機在山區墜毀,是爆炸,什麼都沒有留下。”
心率監測屏幕上,紅色的曲線瘋狂上竄,像是心髒被洞穿後迸出的鮮血。
心理專家觀察着她的表情、她的小動作、她的呼吸節奏。
可她沒有說謊,這不全是一個謊言,謊言不夠真實。
心理專家面露同情,“我很遺憾,你一定很難過。”
“都過去了。”風起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逐漸平穩:“我母親因此反對我成為航天員,她不想讓我走我父親的路。”
“但你還是選擇了。”心理專家點點頭,低聲道,“為什麼?”
風起看了一眼單向玻璃:“我小時候,問過我爸,為什麼要當飛行員?”
“他說,他當飛行員,是為了讓我和其他所有孩子都不用害怕藍天。”
“我那個時候和他說,我不怕。”
“現在,我還是這個答案。”
她的手指收緊,但她的語氣卻沒有任何破綻:“我們是先行者,如果要讓其他人不恐懼宇宙,我們就不能先恐懼它。”
“也許我的心中還有恐懼,但是我還是來了。這就是我的答案。”
屏幕上,紅色的曲線開始緩緩下降,像是一支一往無回的箭矢。
單向玻璃外,絡腮胡教官松了一口氣:“風起的壓力點是家庭因素,而不是任務因素。您知道,這就說明……”
總指揮點頭:“我知道,如果是這樣,她仍然符合任務要求。把剩下的問題問了,就結束評估吧。”
心理專家等了一會,讓風起平複情緒,才接着問道:“最後一個問題,風起。如果最後,必須決定犧牲一個人,你會怎麼選?”
風起沒有絲毫猶豫:“我選我自己。”
“為什麼?你想要保護你的隊友嗎?”
“因為我一定能完成任務。”
心理專家的筆尖輕輕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合上記錄闆。她收好所有檔案,摘掉耳機,站起身,微笑着幫風起打開門,示意風起可以離開了。
風起站起身。
但就在她剛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心理專家用很輕的聲音,在她身後問了一句:
“風起,你的恐懼,真的隻是因為你父親嗎?”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凍結了。
風起的腳步沒有停,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是。”
門在她身後無聲地合上了。
心理專家注視着合上的門,戴上耳機:“……她的控制力太完美了,但她沒有撒謊。”
總指揮摘下耳機,對絡腮胡教官吩咐道:“針對風起的弱點,加飛機失重訓練。”
食堂裡,人來人往。
熱騰騰的飯菜被盛出來,食物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平等着安慰着每一個人。但風起幾乎沒有動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