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伴随着劇烈的咳嗽,弄玉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緩緩坐直了身子,嘴裡依稀還有着濃烈的血腥氣,方才肚子裡翻江倒海似的疼着,如今倒是全好了,她倒不知道,太醫院還有如此醫術高超的太醫,連這麼劇烈的毒都能解。
門被猛地推開,遣蘭急急撲到她身邊,道:“殿下可覺得好些了?”
“死不了。”弄玉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季風呢?”
遣蘭一愣,道:“殿下說的……是什麼人?”
弄玉有些不耐煩,道:“就是那個宦官。”
遣蘭狐疑地看着她,道:“咱們阖宮上下,沒聽說哪個宦官是姓季的……”
弄玉仔細端詳着她,一時間,倒不知是自己瘋了還是遣蘭瘋了。
她伸出手來,試了試遣蘭的額頭。
遣蘭睜大了眼睛望着她,一臉的無辜,全然不似往日裡那般謹慎小心的模樣。
不對……遣蘭再怎麼樣,也不會不認得季風。
弄玉看着周遭的陳設,雖還是雲光殿,可陳設卻不是平日裡那副華麗奢靡的模樣,反而質樸得緊。
看着她身上的錦被,如今大約已入了秋,可殿中卻并未生地龍,而她也未覺得徹骨幽寒……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隻覺天旋地轉。
遣蘭不安道:“殿下,您這是怎麼了?可是還有哪裡不舒服麼?”
話音未落,便見一女子走了進來,她着了宮裝,發髻上隻戴着最簡單的珠花,卻如乘風而來,身形纖秀,領如蝤蛴,氣質斐然,有林下風緻。她約麼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年紀不大,卻自有一種威嚴。
她仿佛自光中走來,讓人完全移不開眼。
她是……
弄玉怔怔望着她,目光明明滅滅,卻一刻都不曾離開她。
“殿下?”那女子輕聲問道。
弄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撫着她的臉。
在感受到她溫度的一瞬間,弄玉眸底劃過一抹訝異,又瞬間變為失而複得的喜悅。
弄玉再忍不住,急急撲到她懷中,将頭深深埋在她的臂彎裡,道:“伯英,你終于回來了!”
伯英撫着她的發頂,溫言道:“奴婢一直在啊。”
弄玉重重點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
半晌,弄玉緩緩擡起頭來,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問道:“現在是什麼年份?”
伯英和遣蘭相視一眼,道:“貞元三年。”
“貞元……”
弄玉呢喃着,這是她父皇的年号。
她記得,這一年的秋日裡,她意外跌落蓮花池,大病了一場。想來,如今就是她大病初愈的時候了。
她這是……重生了?!回到了十年之前?
弄玉還未來得及享受上天重新給她一次機會的喜悅,便突然想起,這一年好像還出了件事……大事。
她拼命在記憶裡思索着,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伯英,近日可有什麼要緊事麼?”弄玉問道。
伯英思索片刻,道:“這些日子北地是有些不穩,可那是前朝,後宮之中倒未曾聽說有什麼事。”
“北地……”弄玉呢喃着。
伯英道:“昨日皇後娘娘差人來問過殿下的病情,如今殿下醒了,可否要奴婢去皇後娘娘殿前禀告一聲?”
“不急。”弄玉突然擡起頭來,道:“如今是幾月份了?”
伯英見她答得幹脆,不覺疑惑,平日裡殿下待皇後娘娘最是勤謹,連從前病了都要掙紮着去娘娘面前請安的,這是怎麼了?
她想着,卻也不敢不答,道:“今日是九月初三,殿下可是忘了什麼要緊事?”
“九月初三……是他!”
弄玉如夢初醒,忙不疊地跳下床來,連外衫也來不及披,便趿着鞋子向外跑去。
伯英随手取了件外衫,急急追了上去,道:“殿下大病初愈,受了涼可怎麼得了?”
弄玉再顧不得什麼,腳下一步也未敢停。
*
雖是初秋,可晨起的風已夾雜了幾分凜冽的味道,直吹得弄玉周身發寒,可她卻不敢耽擱,她知道伯英和遣蘭就在身後,可她卻連停下來等她們的時間都沒有。
她記得這一天。
貞元三年九月初三。
那些為九千歲歌功頌德的人曾寫過,“千歲出身隴西季氏,自貞元三年被選入宮,時九月初三……”
弄玉直到跑到蠶室前,才猛地止住了步子。
她不由攥緊了衣衫,手指的骨節因為冷而微微有些泛紅,一張臉越發地白,隻在鼻尖透着一點紅,她大口地喘着氣,目不轉睛地朝着蠶室的方向看着,直到伯英替她披上衣衫,她才略略回過神來,道:“伯英,去找管事的宦官過來。”
“是。”伯英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便自去尋人了。
不多時候,管事的宦官便跪在了弄玉面前,道:“殿下萬安。”
他在宮中當差的日子久了,雖不配到主子們近前侍奉,卻也遠遠地見過弄玉幾次,自然也聽說過她。
這個安平公主最是好性子,素來都是極和順的。這好性子,說得好聽些便是待人寬厚,難聽些便是沒什麼主意,是個不堪大用的“泥菩薩”。
因此,他隻當弄玉是小孩子心性,來這裡玩的,便随意勸道:“此處不潔,恐怕污了殿下的眼睛,還請殿下早些回去罷。”
弄玉眯着眼睛道:“本宮問你,季風可在這裡?”
“季風?”那管事的宦官一愣,道:“殿下說的可是隴西季氏那個小子?”
“你這裡還有旁人喚作季風?”弄玉淡淡說着,可話語之間卻極有氣勢,讓人不敢不敬。
這,這還是傳言中那個性子和順,說話小心的安平公主麼?
他還是頭一次見弄玉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伯英和遣蘭也面面相觑,不知弄玉究竟是怎麼了,好像一夜之間就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