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且愁眉苦臉地看着秦漢唐,若是他頭上有耳朵,隻怕這耳朵已經耷拉了下來。
“小祖宗,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
他不過想要混個安穩日子,攢點小錢錢以後養老罷了,他容易麼他!
“你想開溜可以,但你得把阿小也帶着。阿母可寶貝阿小了,要是阿小丢了,我保證你走不出雍城!”
秦漢唐表示,想要混日子也不能不幹活,秦王宮的薪水可沒那麼好拿。
雖然不是他負責給夏無且發薪水,但他忙碌起來的時候,可見不得有人閑着。
既然夏無且不想摻和到秦王的家事中來,那麼他就在一旁幫忙帶孩子吧!
剛剛開溜到一半的夏無且聞言,隻好折了回來,重新将阿小給帶上。
阿小看了看夏無且,又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兄長。
秦漢唐将阿小往夏無且身邊兒推了推:“去吧。”
阿小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單獨跟陌生人相處過。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夏無且的身邊,并不怎麼願意跟夏無且親近。
但夏無且是什麼人?他可是連秦王政都能逗笑的人,區區一個小娃娃他怎麼可能搞不定?
隻見他沖着阿小擠眉弄眼了一陣兒,阿小很快就被夏無且給逗笑了。不知不覺間,夏無且就帶着阿小離開了秦漢唐和陳馳的談話範圍。
陳馳撫着額,顯然也對夏無且的莫名堅持感到很是無奈。
不過,他沒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忘記秦漢唐剛剛的問題。
“我的任務與夏侍醫的任務自然不同。他是來為太後治病的,我是代表秦王來關心太後的。”
至于這些天,他趁機在雍城王宮中打探了多少消息,就不必跟眼前的孩子細說了。
“你的任務範疇,也包括我和弟弟嗎?”
陳馳垂眸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這孩子生了一張圓圓的臉,瞧着肉嘟嘟憨乎乎的,他的臉型雖不像趙太後,五官卻像極了趙太後。
趙太後的五官是極為精緻的,這孩子像了趙太後六七分,自然也有一副極好的樣貌。
他與秦王政是同母異父的兄弟,眉眼間倒也有三分相似之處。
隻是,秦王政喜歡斂目沉思,那眼睛便顯得細長了起來,偶爾掃來的目光,也如同瀚海一般深邃複雜。
眼前這孩子卻喜歡将眼睛睜得圓滾滾的,看上去多了幾分天真和無辜。一身鮮亮的紅色錦服,更是襯得他玉雪可愛。
與年紀輕輕就飽經風霜的秦王政相比,眼前的孩子活脫脫就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少爺。
不過,這孩子提出的問題,讓陳馳知道,這孩子并不像他看上去那麼天真無知。
這到底是秦王的弟弟,即使秦王從未承認過這個弟弟,即使這孩子尚且年幼,陳馳也不能怠慢了他。
隻見陳馳蹲在了秦漢唐的面前,平視着他的雙眼:“是。趙太後非常在意你們,她的這場心病,興許就與你們有關。我的任務範疇,當然包括你們。準确地來說,是你,大公子。”
秦漢唐聽到這話,心中一緊:“你這樣稱呼我,得到秦王的允許了嗎?”
他可不信秦王政會默許自己手底下的人稱呼他為“大公子”,他與秦國王室又沒有半毛錢關系。
“這隻是一件小事罷了,秦王是不會跟他信任的臣子計較這個的。”陳馳也很無奈,眼前的孩子身份特殊,他不能随意對這孩子呼來喝去。可偏偏這孩子既不是正兒八經的公子,身上又沒個爵位,他能怎麼稱呼這孩子呢?
陳馳很快略過了這一茬:“秦王讓我收集與你有關的資料,我原本還在苦惱,怎麼才能在趙太後的眼皮子底下與你接觸。沒想到,你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你比我想象中更聰明,也比我預料中更膽大。”
秦漢唐:“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
“我自然是在誇大公子。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請大公子為我解惑。”
秦漢唐小臉皺成一團:“你們這些大人啊,有什麼事直說不就好了,為什麼要說這麼多廢話呢?你說着不累,我聽着都累了!”
“我跟你說,我精力有限,你要問什麼,最好快點問。要是你總是跟我東繞西繞的,我就不理你了!”
“記着,說人話!”
陳馳被秦漢唐這最後一句話給噎到了。他說的怎麼就不是人話了?
不過,他看着眼前這孩子一團稚氣的樣子,覺得他确實不應該将平時應付官場同僚們的那一套,帶到這孩子的跟前來。
“好吧,那我就直接問了。趙太後費心将你藏起來,你為什麼要出來?”
陳馳和夏無且一路被引來這裡,又“恰好”遇到秦漢唐和阿小,這整件事看起來充滿了“巧合”,但陳馳是不會相信這真是“巧合”的。
這孩子知道的東西,比他們預料中多太多了!
“當然是因為兄長想‘見’我們。阿母總覺得她将一切都隐瞞得很好,可我明白并非如此。兄長是秦王,秦王是大秦最厲害的人。大秦有什麼事,能夠瞞過兄長的眼睛?兄長肯定早就知道我們的存在了,隻有阿母還一直以為他不知道。”
秦漢唐睜着一雙幹淨剔透的眼眸,對陳馳說道:“這裡是秦國,我也是大秦的臣民,兄長想知道什麼,我自然據實以告。你是兄長派來的使者,你想問什麼,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陳馳聽了這番話,心頭一動。這孩子明明主意大得很,卻在他面前展露出一副馴服的姿态來。
他這究竟是做給他看的,還是在隔空向秦王政表明他的誠意?
“你既然自稱是大秦的臣民,那麼,假如你的阿父站在秦王的對立面,你會怎麼做?”
陳馳又問。
“自然是盡力勸阻阿父。不過,阿父有阿父自己的想法,他不一定會聽我的,他要是執意要跟秦王作對,我和弟弟就隻能陪着他一塊兒赴死了。”
明明還是個稚嫩的幼童,秦漢唐的臉上卻露出了些許悲傷和惆怅。
陳馳暗暗為秦漢唐的早慧而心驚。他見眼前的幼童睜着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淚水盈滿了他的眼眶,他不由想到了家中稚子。
明明是差不多年齡的孩子,他家稚子仍是一團孩子氣,不知何為憂愁,而眼前的孩子卻已經要直面生死了。
“事情未必會發展到最壞的地步……”陳馳心中一軟,低聲安慰着眼前的孩子,打定了主意回去要在秦王政面前為他說一些好話。
“你不用安慰我了。”秦漢唐搖了搖頭,眼中的淚珠終于滾了下來:“我最近在聽宮人給我念秦律。雖然很多地方我聽不懂,但我知道,父親犯了罪,兒子也是要連坐的……阿父要是犯了死罪,我和弟弟肯定也活不了……”
陳馳:“……”這孩子這般聰慧,倒讓他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了。
他無法給這孩子任何保證,畢竟,秦王政對這孩子的印象可不怎麼好。秦王政對這孩子的态度,會不會因為這番話而有所變化,陳馳也不知。
長信侯若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執意要與秦王對着幹,那麼他是肯定活不成的。至于他的兩個孩子,他們的命運,都掌握在秦王的一念之間。
“你回去之後,替我問問秦王兄長,如果……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我能不能求他給我和弟弟一個痛快?我聽說受刑而死會非常痛苦,我怕疼!”
秦漢唐想着被五馬分屍的商鞅,想着承受“俱五刑”而死的李斯,想着被裝在布袋裡一下一下摔死的兩個小孩,他哭得更慘了。
原本他隻是想在秦王派來的使者面前裝個慘賣個可憐,但現在,他越哭越厲害,簡直停不下來了。
陳馳看着哭得鼻子通紅的秦漢唐,忽然生出了一種自己在欺負小孩的愧疚感。
還沒等他想到安慰秦漢唐的辦法,他忽然看見夏無且抱着阿小一臉嚴肅地跑了過來:“快,想辦法藏起來,我看到有披甲銳士朝着我們剛剛‘離開’的方向追過去了。事情有變,興許有人不想讓我們活着離開雍城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