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溫心極不情願，但是被強塞了兩個比賽的這場運動會還是如約而至了。

一中往年所有的實驗班都是不被允許參加運動會的，但今年因為換了新校長，也就有了新的政策。老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校長大手一揮，一把新火順勢就燃起來，運動會的陣仗大的離譜，校内外人士皆能參賽，開幕式連其他學校的領導甚至是政府領導也來了的。

可這所謂花了大價錢的開幕式，要是讓溫心回憶的話，大概也是沒意思的。

運動會的開幕式在一個又一個方隊走過主席台時開始，又在二十墩禮炮煙花的齊鳴裡，高三實驗班的同學齊齊放飛手中的氣球中結束。

聽起來是個很盛大的場面，但那天的天氣真的很不好，剛開始便下起了雨，小雨淅淅瀝瀝，滴滴點點，方隊裡的同學都站直在操場中央，任由雨打，而高三實驗班的同學們在“放飛理想”之前都站在了主席台下，各拿着三四隻氣球。

這群人是全校的希望，自然也就擁有最大的便利，再者說，因為不參賽，也就不列方隊，不列方隊，那裡還用得着在雨地裡當蘑菇。

于是乎，便有人稀稀拉拉的打起了傘。

白的，紫的，黃的，藍的，哦，還有把黑的被誰扔到一邊了，在被雨水淋得亮亮的平時會褪色的塑膠跑道上滾了兩個圈，看起來孤孤單單。

雨一直下，但開幕式的節目是一個沒少。

溫心想，如果她隻是站着當蘑菇的話，她的怨氣可能也不會有那麼重，可偏偏，她就是表演的那個。

學校領導知道她學了十年的古典舞，于是大手一揮，給她安排了一個獨舞。

獨舞對她來講是最容易的事，選首曲子，編段舞蹈，不用和别人協調動作難易，也不用花時間去排隊形，溫心隻用管好自己就行了，因此，直接尋了周傑倫的《青花瓷》，本着能敷衍就敷衍但卻盡量不藏私的原則，編了個幹貨滿滿的曲目。

身着一件青色旗袍，腳蹬一雙舞蹈鞋，溫心換衣服時絕對沒想到一場雨就将她的的理想表演畫面打得七零八落。

比起劣質的塑膠跑道，在假草坪上跳舞才更加災難，還沒開始跳，光是站着，溫心就連鞋帶腳濕了個透。

于是乎，在一番煎熬的等待過後，音樂響起，溫心绾了個小五花，舞蹈開始。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

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

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了然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

…………”

轉身，下腰，小射燕，踏步蹲，燕子穿林

溫心就随着音樂擺動着肢體，眼随手動。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炊煙袅袅升起隔江千萬裡

……”

高潮起

一個前橋，随之腳尖踮起，一個旋轉還未站定就又上了一套技巧組合。

溫心跳着跳着，感覺全世界就都隻剩下自己一個，但她的腳真的很冰，縱使不斷的動作着，身體也還是有些僵硬。

「什麼都不要想，跳完就可以下台了」

溫心甚至隻能看到自己的腳尖和衣角，可是卻又湧上心頭來一股悲傷與寒涼。

候場時，高三實驗班的林洛，打了一把藍傘，傘下那平靜的目光穿過微薄如霧的細雨打在她身上

那一刻，溫心生生克制住了下意識想低頭去看自己的衣服的動作

這太不自信了，我該是美的！

為什麼！為什麼在林洛面前，我永遠下意識的自卑呢？

于是也直勾勾的看向他，用了她自認為鎮定的目光，卻在下一刻發覺了一個令她絕望的事實

這個混蛋，沒有在看她。

她望向她，可他們的眼波卻沒有流轉

于是她忽而意識到，她的身後，是郭靜雯。

原本挺直的身子忽而變得僵硬起來，腳尖的濕濡清清楚楚地随着一陣又一陣的電刺激傳送到了她的神經中樞，再然後，整個身子便忍不住地顫了一下。

冷，好冷……

這又是哪裡來的條件反射？！！

林洛打在郭靜雯身上的悠長的目光在即将收回時堪堪掠了溫心一分，便又迅速低了頭，他将眼底的驚豔盡斂，用衣袖擦了擦手裡拿着的氣球上淋上的雨珠，氣定神閑。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

音樂進入尾聲，溫心的舞蹈開始收尾，此刻她的腳仿佛沒了知覺，腿也變得僵硬起來，最後的踏步蹲，她幾乎是跪坐在了地上。

“啪啪啪啪啪……”

在滿操場的或是敷衍或是驚豔的鼓掌聲中，溫心用手撐了撐膝蓋站了起來，彎腰鞠了一躬，而後直接走到了高二實驗班方隊的末排，站定。

她全然忘了，老師讓她表演完後直接站在方隊前面的話。

滿世界都是雨，每個人都被潮濕裹挾了，那還能管顧得上别人的傷春悲秋。

當各色的氣球飛向天空，溫心抑制不住的去想象林洛他們此刻意氣風發的樣子，卻被無邊的寒意侵襲。

“啊切！啊切…啊切”

在連續打了幾個噴嚏過後，眼眶裡也泛起了生理性的眼淚，抱拳在嘴前輕輕哈氣，搓了搓冰涼的手指，身上卻猛然有了些許重量。

“姜南？你怎麼跑這個方隊來啦！被發現要挨批的，快回去！”

姜南不說話，隻默默将剛剛蓋在她身上的校服拉好

“無人機這會兒可沒空拍我們，好學生，放一百個心”

姜南滿不在乎，就算是挨批又能怎樣呢，可是看到溫心滿眼的擔心，又感受着一隻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往回推的緊張，突然就很想笑，她怎麼能，這麼乖呢？

“你跳的很漂亮，輕的像隻燕子”

姜南斟酌着比喻，發出自認為最真誠的贊美

可是溫心呢，感受着腳底與膝蓋處的濕冷，嘴唇微抖

“謝謝”

「可能，更像是落湯□□」

氣球飄遠了，溫心的視線還是追尋着，禮炮響一聲她就反射性的閉一下眼，可目光卻緊緊膠着在那堆氣球上。

“喜歡嗎？等會兒我去搞兩個，你也放飛一下理想，就和他們一樣”

姜南隻當是她在羨慕，在她的身邊一字一頓

溫心被籠在姜南寬大的衣袖裡，那份還殘留着的姜南體溫就順着衣料，逐漸蔓延，從皮膚，到骨髓。

“謝謝”

一樣的話，這是溫心說的第二次了，姜南微微皺了皺眉頭，看着溫心的目光又從天空轉向了她，些許發白的嘴唇抿起，綻出一個燦爛的笑

“這……這有什麼好謝的，就兩個破氣球”

就像是帶着嗔怪，姜南哼哼唧唧地從鼻子裡擠出這樣的話來。

但溫心沒有注意她。

姜南其實還想問

“你腳濕不濕？”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因為她沒有鞋給她換，她自己的鞋也被潮濕泡透了。

主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