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慧輕飄飄地應道。
兩個人不說話，靜靜對立，形成一種微妙的和諧，直到大方臉保镖皮靴咚咚響
“夫人，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辛文慧瞥了一眼，溫聲
“東西搬完了？”
“搬完了！”
“嗯，再等一會兒，你們去看着車”
“好！”
又是咚咚幾聲，大方臉跑遠了。
“案子判完了，他們以後不用跟着了吧？爸爸不是不喜歡這種做派嗎？”
溫心目送保镖，側臉問母親。
“你以為他們是你爸雇的？”
“難道不是？”
溫心有些驚訝，辛文慧笑了笑
“當然不是，他們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送上門？為什麼？”
辛文慧捋了捋袖子，輕拂耳前的碎發，卻并未将其攬在一起。
“哪有什麼為什麼？狗總要追着骨頭啃吧。”
那便是有所求，爸爸肯定要頭疼了。溫心垂了眸子想。
眼見女兒一副懂了的樣子，辛文慧又出聲提醒道
“哦，你們學校不久後要軍事化管理了，告訴你的朋友們，手機最好不要再帶了。”
“軍事化？這麼突然？…………哦……是他們公司攬下的？”
辛文慧不語，與溫心對上眼神，似乎默認了這個事實。
溫心亦不語，心裡騰起萬層浪。
又來？！！
學校軍事化管理又是個什麼鬼？
上輩子沒這茬吧？
所以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又是想阻止她改變些什麼？
正十分煩躁，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卻讓她瞬間回頭
“溫心”
“哎！”
溫心擡腿想跑，感受到腳踝的異樣後才慢下來，小步子向正朝她跑來的姜南走去。
姜南跑了一會兒，額上趴着幾绺頭發，前胸和後背各圍了個大書包，看起來臃腫的很，但身上就是洋溢着濃郁的明朗氣息，溫心看着，前頭的郁氣都被清了個幹淨，此刻高興的隻想抱她。
“重不重，快拿下來”
姜南彎彎腰，臉往溫心面前湊，眼睛亮亮的，又癟嘴
“重”
“可重啦”
“你們重點班的作業怎麼這麼多”
溫心想把書包從姜南肩膀上取下來，卻被姜南抓住了手
“你就别背了呗，你家車在哪兒，我直接放車裡。”
“哦哦，車在……”
溫心回頭正想指，卻和自家媽媽的視線對上，冰冰涼涼的，尴尬又暈染開來，她幹咳了兩聲。
辛文慧其實沒在看自家女兒，她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在故作從容，打在這個女兒所謂的朋友身上，沒錯，她從頭到腳地去打量她。
這當然不禮貌，但她此刻才不要擺什麼有禮的姿态，那并不是能讓人引以為傲的東西，至少對她來講不重要，至少沒有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孩兒重要。
她在打量她，高挑的個子，敞開的校服外套裡是一件白色純棉背心，廉價而又普通的混色帆布鞋，攏在腦後紮起的毛躁高馬尾晃得十分野性。
她有着充足的少年氣，一雙丹鳳眼似乎看什麼都狡黠。
和從前的感覺不一樣啊，辛文慧反應過來。
沒有社交平台小視頻裡被婉轉的GBM與高糊濾鏡所渲染出的媚俗氣息，也沒有活娘娘廟那一晚各色燈光閃爍所映襯出的黯淡沉郁。
而且她在朝着溫心笑，笑得太紮眼。
“嘶——”
牙齒咬合碰撞後帶來些許酸澀，辛文慧忍不住舔了下幹澀的唇，歲月已經使她們變成薄薄的兩片，幾根燙過的彎曲發絲也随着動作被扯進嘴角裡。
她和她不一樣，辛文慧悲哀地想。
“媽”
溫心捕捉到一絲異樣，那團名為疑惑的雪在胸口又滾了一圈。
“嗯”
辛文慧應了一聲，手腕擡了擡
“車在那邊”
姜南反應過來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忙笑笑點頭，邊走邊取下書包。
“謝謝阿姨！”
溫心跟着姜南一起，保镖拉開車門，溫心接過姜南手裡的書包，半個身子伸進車裡。
“阿姨好年輕”
姜南在溫心直起腰後小聲說。
“嗯，有錢的話是這個樣子的啦”
溫心轉過身，半開玩笑地聳聳肩。
太近了，姜南往後退了退，給溫心讓了路。
辛文慧這時候已經移步到了車前，她冷眼瞧着兩個人的細微動作，皮笑肉不笑。
“媽”
溫心喊了一聲。
“去吧”
辛文慧脫口而出，等到兩個女孩兒都在眼前消失後，她才意識到自己那時候竟然并沒有做任何思考。
“夫人，您什麼時候出發？”
闆寸頭保镖搓着手，笑嘻嘻地問
“現在”
辛文慧側身坐進車裡，大方臉和闆寸頭在敞開的車門邊彎着腰，盡量與她平視甚而仰視。
“夫人，既然小姐病好了，那我們……”
“你們怎麼了？”
辛文慧略帶玩味地反問。
“我們公司去學校開展工作的事……”
“但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辛文慧輕哼了一聲，右腿擡起搭在左腿上，低頭整理衣擺。
“您……這……”
大方臉的臉色有些難看，但更多是窘迫與不知所措。
“我并沒有雇過你們，也并沒有答應過你們什麼，明白嗎？”
“可這……我們怎麼和老闆交代……”
大方臉手足無措，仿佛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闆寸頭突然拉了一下袖子。
闆寸頭沖大方臉使了個眼色，忙答話
“明白明白”
“明白了就回去吧。”
闆寸頭彎腰曲背，點點頭後關上車門，拉着大方臉讓開路。
車尾排出一串灰煙，大方臉仍是一頭黑線。
“咋辦啊，她這是啥意思啊”
闆寸頭捅了大方臉一錘，恨鐵不成鋼
“咋辦咋辦，這是成了！”
“啊，真的假的？”
“肯定真的啊，要不人家能給咱倆叮囑那麼多話？”
闆寸頭信誓旦旦地解釋，大方臉迷迷糊糊地點點頭。
“哦～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瞅你這慫樣兒”
闆寸頭啧啧兩聲，揮揮手
“咱趕緊回公司吧”
“哦，好”
歸途，平穩行駛的車裡
辛文慧指腹輕輕摩擦衣擺上的褶皺，目光在紋理裡聚焦，腦海卻浮現出姜南的那雙眼睛。
褐色的瞳孔上方有清淡的曲折，飛鳳般的眼尾，要是能再彎一些的話……
再彎一些，眉毛更細，眼下還會有顆痣，唇也是豔的，粉白色的面。
要笑意盈盈，要深邃内斂，像工筆的梅，若寫意的蓮。
“………”
“蛤……”
她又在想些什麼？
辛文慧低頭掩面，青薄的皮膚緊貼的指結骨骼感明顯，哀怨從指縫裡透出來。
她按的用力，左手無名指上的玫瑰與白的拼色金戒指硌得額頭生疼。
幾道綿長而又沉重的喘息後，辛文慧移開手掌
“不回小區了”
“那您要去哪兒？”
司機在車内後視鏡上與她對視，等到她的回應。
“家嘉超市”
司機注意到女主人将手指上的戒指褪了下來，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
他不作聲，默默改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