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廳裡幾個人迎上去招呼,姜黎看見宋麗珍也在其列,版型硬挺的紅裙腰間系着黑色皮帶,黑絲襪、黑色亮面高跟鞋,走起來搖曳生姿。她和她一樣銷酒,隻是性子更爽朗些,人緣也更好。
那裡面似乎有幾個熟面孔,但姜黎今天已經不打算銷酒了,于是幹脆也不上心這一行人,隻匆匆瞥了幾眼就要收回目光。
這時那一行人裡為首的一個不知和宋麗珍講了些什麼,說着側開身子讓出一個人來,姜黎這才注意到原來這群弄潮兒裡竟還圍着一個清流。
“清流”是個女人,年紀不大,頭發也不長,鬓角的短發盡數攏在耳後,額前揚起一片招手停。身着灰色呢子大衣,脖間又圍了一條深藍色圍巾,腳蹬一雙漆皮皮鞋,腿上的李維斯牛仔褲也顯得幹淨利落。
外面的殘雪留在她頭頂、圍巾、肩膀上,像點點滴滴的珍珠,與那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一樣熠熠生輝。
她不像是來這地方的人,姜黎想,這地方合該是酒窖,而她是杯白開水。
可白開水為什麼會來這裡?姜黎大概因為無聊,竟然對這個女人有了幾分好奇。
“真新奇,這幾個二世祖今天怎麼想着一起來了?”
陳潔調完幾杯酒,再回頭尋莉莉安,卻看見她直勾勾地看向一處,順着目光望去,随口道。
“你知道中間那個是誰嗎?”
“中間哪個?”
陳潔伸長脖子望。
“那個,短頭發,臉上沒笑,但感覺很乖的那個。”
姜黎的指甲蓋碰在酒杯上,發出清脆的哒哒聲,但被舞曲聲掩了,隻能觸到空氣的振蕩感,囫囵在掌心裡,癢癢麻麻。
“不認識,好像是個生面孔,被那幾個這麼圍着,估計身份也差不太遠。”
陳潔又瞥了幾眼正和她們聊着的宋麗珍,頗有些感歎
“不過,她們這趟來肯定花銷不小,麗麗今天肯定賺大發啦。”
姜黎迎合地笑笑,也不接着她的話頭繼續,隻是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指了指示意
“再幫我調一杯吧”
“你不走了?”
“太冷了,我喝點兒酒暖暖身子”
陳潔啊了一聲,不解并十分驚奇
“莉莉安,冷酒是暖不了身子的哦”
“那就來一杯熱的?”
姜黎歪着頭,眨巴眨巴眼睛,勾人的很,陳潔說話聲音都下意識放輕了些。
“熱拖蒂可以嗎?”
“啊,那再好不過了”
陳潔和她對笑了一下就轉身去找材料準備,姜黎低頭攏了攏自己的牛仔外套,裡面的白色棉質長裙也跟着晃一晃。
再擡頭,穿着呢子大衣的女人卻正向她走來。
“請問?您是賣酒的嗎?”
姜黎感覺自己的背崩的緊緊的,這個“您”字讓她有些無所适從,斜眼瞥了一眼女人後面,那一行人都齊刷刷地投來目光,包括宋麗珍,臉上挂着莫名的笑。
“是惡作劇嗎?”
來這裡的人都是慣會找樂子的,這未必不是她們的新花樣。
姜黎十分敏感地對女人那句直白的話産生了羞恥情緒,但又覺得沒必要,于是随之綻開一個合情合理的微笑:
“對,你是要買酒嗎?”
女人聲音有些清脆,圓圓眼,平粗眉,臉型流暢,嘴唇粉粉,湊在一起有些稚嫩和青澀。姜黎猜她一定比她小。
“買的”
姜黎的疏離松動了幾分,她的眉尾挑了起來,再次詢問:
“你确定?”
女人笑了,兩牙酒窩露出來,很天真,很單純,姜黎突然有些後悔之前對她的妄自揣度了,她聽到她說:
“确定的。”
“莉莉安,你的熱拖蒂”
姜黎并沒轉身,隻将将側了臉,半截皓腕從袖口露出來,修長的手掐住了高腳酒杯。
她盯着杯中的琥珀色液體,語氣有些懶散:
“想要什麼價位的酒?”
“你可以推薦幾個嗎?”
姜黎抿了抿嘴角,按下胸口的暗流湧動,她實在想不出她刻意接近的理由,她明明應該是宋麗珍的囊中之物,可卻在衆目睽睽之下來尋了她,沒道理,也不應該。說實話,她并不很想搶宋麗珍的生意,她有她的上進,而她有她的憊懶。因此,她依舊有心對眼前的女人幾分刁難。
“我推薦?可我隻會賣給你貴的酒。”
她以為這個女人會遲疑,會尴尬,然後轉身回到同伴身邊,結果女人很暢快地點了頭:
“要的就是貴酒”
姜黎盯着她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那群二世,恍然明白了些什麼:
“撐場面?”
“嗯!”
莉莉安徹底放松了下來,她抿了一口杯中酒,柑橘的香氣、威士忌的辛辣在上颚與鼻腔裡蔓延開來,微末的暖意也使她的僵硬慢慢消散。
“那就人頭馬XO? 我們這兒最貴的就這個。”
“可以”
說完,女人又好奇地繼續問:
“莉莉安,這酒好喝嗎?”
姜黎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忍俊不禁:
“兩百塊,當然好喝,找個地方坐吧,我給你們送過去。”
女人轉身走了,回到了那群人中間,陳潔忍不住在一旁打趣:
“我就說吧,莉莉安,你光是站着就有人給你送錢。”
姜黎低頭笑了笑:
“誰知道呢?莫名其妙”
“喏,給你,剛好我今天從庫房裡拿出來一瓶人頭馬,省得你跑一趟了。”
陳潔捧出一瓶酒,小心翼翼地放到姜黎手裡,姜黎沖她眨眨眼:
“那我去啦。”
那瓶酒不沉,姜黎記得當時自己穿過晃動地人流走了幾步就送到了,那個年輕女人端端正正坐在歪七扭八的一堆人裡,依舊是格格不入。
她看向她時,眼睛裡流露出異樣的光芒,她是讓她留下嗎?姜黎有一瞬閃過那樣的疑問,但她還是匆匆離開了。隻是回到吧台喝剩下半杯酒的時候她一直在想她,在想她會不會在舞池裡拘謹的轉動,在想她在那一堆人裡又會不會被欺負。
哦,隻有一點她最清楚不過了,那就是那瓶酒女人根本沒喝,因為那天晚上,就在迪廳門口的路上,那個女人站在她身前,用那瓶酒砸在一個酒鬼頭上,鮮紅色的血液流下來,比白蘭地還要妖冶。
她慌得不行,拉着她的手就要跑,結果她一動不動,對着酒鬼喊;
“我叫辛文慧,縣委書記的女兒,你借酒裝瘋也要看看對象是誰!”
酒鬼跑了,姜黎脫力般松開她的手,一擡頭,嘩啦啦雪就落了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