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想家》
文/星河蜉蝣 2019.02.27
會所貼近地面的牆上裂開條橫向的紋,細細長長像蜈蚣的形狀,一直探到地闆的接縫裡。
謝淮抱頭蹲在牆邊。
他等得乏味,将裂紋左右橫生的毛刺數了四遍。
走廊傳來女人喑啞的啜泣、男人粗重的嗓門、混着拖鞋闆子摩擦地面的“呲呲”聲進了他耳朵。身後翻箱倒櫃的聲音也響,撩被子的、刨垃圾桶的、檢查證件的、還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嗚咽。
兩個警察倚在牆邊聊天,順便盯着謝淮。
謝淮老老實實,沒什麼不該有的動作,就是臉上表情有些複雜。
——說是伏法,不太甘心;想要抵抗,又不太敢。
警察的目光一刻沒從他身上抽離,他們交談了十來分鐘,謝淮聽明白了。
他眼前所見的雞飛狗跳,是一出聲勢浩大、籌謀已久、十分成功的大型“掃黃”行動。市局從上個月開始布局、謀劃,今日收網,抓獲涉案人員百餘人。
謝淮蹲久了腿發麻,回頭瞥了眼,沒成想和身後的老警察對上了眼。
謝淮瞳孔漆黑如墨,顔色分明,如清澈溪水中沉在蕩漾微波下的卵石,黑黢黢的,卻亮。
他年少氣盛,聲音是少年獨有的清冽,開口隐約聽出幾分嚣張和不服管教:“你看我幹什麼?”
兩人大眼小眼對視片刻。
三秒之後,老警察踹了他屁股一腳:“我看你怎麼了?”
謝淮蹲着,身體重心不穩,搖搖晃晃一個趔趄側臉貼在牆上,蹭了一臉白牆灰。他擰了擰眉想說話,最後還是忍住了,扯過一旁電視櫃上的桌布蹭臉,蹭完又随手扔了回去。
“小小年紀不學好。”老警察把謝淮的身份證遞給同事,“看看,看看!下個星期才成年,現在就敢來這種地方鬼混,這像話?你說這像話嗎!”
老警察正義感極強,指着謝淮痛心疾首罵兒子一樣。
謝淮被他吐沫星子濺到臉上,面不改色,自動把他的話屏蔽了。
然而他能屏蔽老警察的絮叨,卻屏蔽不了另一邊的聲音。
——刺耳、尖銳、吵得他耳膜發痛。
從進門到現在,他已經被這哭聲折磨快半小時了。
他回頭,頗不耐煩:“我說,你能别哭了嗎?”
其他房間的男男女女已經被控制到走廊抱頭蹲好了,隻有這間房出了點意外。
——牆邊蹲着個謝淮,床上坐了個女孩。
兩個都未成年。
女孩一直在哭。
實習小警察拿紙巾給她抹眼淚,好言好語安慰着,和謝淮天差地别的待遇。
小警察聲音溫柔得滴水,像在和自家妹妹說話:“你是不是被牆角那人騙過來的?身上的傷他打的?警察在呢,你照實說,别害怕。”
謝淮:“……”
女孩穿着卡通T恤、牛仔短褲、白色帆布鞋,一身學生打扮。
她皮膚白,烏黑的頭發用絲帶紮起短馬尾束在腦後。絲帶是淺淺的天藍色,下垂到肩膀,底邊刺着毛邊,襯在她白T恤的底子上格外亮眼。
從謝淮進門她就在哭,到他被警察拎走,她還在哭。
謝淮的腦殼被她哭得隐隐作痛。
不過也怪謝淮點背。
警察開門闖進來那一刻,他正站在床前,一手拿着錢包,一手捏着張五十塊錢的新鈔扔在床上。
語氣不可一世,态度睥睨天地。
身上那股子敗家二世祖的勁兒讓人聽着就牙癢癢。
他語氣嚣張恣意:“錢我給了啊,你别哭了,像我虐待你似的。”
那張五十塊錢,在四個警察八隻眼睛的注視下打着旋兒輕飄飄落在淩亂被子上。
三秒後,謝淮聽見市局那位經驗豐富的老警察用笃定的語氣下了判斷。
“嫖.娼。”
老警察頓了頓,目光從謝淮身上略過,伸手指着女孩。
她半邊臉頰腫起,嘴角青紫,鎖骨上帶着幾條血瘀的擦傷。
老警察:“可能是強迫發生性關系,馬上帶回局裡。”
……
謝淮剛要解釋,聽見帶警察過來的會所領班在後面嘟囔:
“小費才給五十,也太摳了點吧?”
*
八月底。
夏夏走出火車站,被南城的大太陽晃了眼。
南城地處高原,四季如春。正值酷暑的尾巴,天氣卻不熱,空氣中遊離的清涼因子混入滿城蔥郁的草木味,鑽進鼻子,暖融融又清爽。
夏夏将行李箱拖到路邊擺好,坐到箱子上打開手機地圖查公交線路。
南大在昌平區,離城區遠,從火車站坐公交過去要一個半小時。
路邊站了個身穿黑色繡服佝偻腰的老太太,她面前支個圓筒狀的碳烤爐,碳上蓋着片鐵質方格網架,上面密密麻麻擺了十幾個刮了皮的土豆,已經烤得半焦。
老太見夏夏目光落過來,滿是皴皺的臉擠出一個笑模樣:“啷給要買燒洋芋?”
夏夏聽不懂她的口音,但大概能明白意思,她點了下頭,指指個頭最小的土豆。老太利索地用帕子包起土豆,小刀一劃剖成兩半,在中間部分倒上辣椒面做夾心,笑着遞給她。
夏夏付了錢,懶洋洋站在路邊吃燒土豆,不好吃,但勝在便宜頂飽。
她眯了眯眼睛,漂亮的臉蛋浸染在初生的朝陽下。
花壇裡的植物挂着清晨的露珠,清新的翠綠色充滿夏天的勃勃生機。
夏夏皮膚薄,被燦爛的光線照着,像極了甜白釉的色澤,是這夏日裡的一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