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年齡不大,穿着深藍色寬松的滑料嘻哈束腳褲,上身一件黑T恤,頭上帶了頂黑色棒球帽,腰上别着淺黃色阿迪達斯挎包。
他靠着背後的枕芯,一腿平伸一腿支着,神色慵懶窩在那玩手機,偶爾有人問幾句價錢,他也愛答不理。
實在被問煩了,他就按開地上的擴音喇叭,音量調到最大:
“床墊100,被子80,枕頭25,四件套60,正規大廠出品,您不用害怕黑心商販,也不用擔心被宰……床墊100,被子80……”
……
夏夏摸了摸被芯的棉花,質量過得去,價錢也比超市便宜,但對她而言還是太貴了。她玩着地上的塑料紙,朝攤主看過去,心想這裡不同于超市,或許可以講講價。
她心裡在琢磨事,手下無意識地捏着裝被子的塑料袋。
那人聽見塑料袋嘩嘩響的聲音,厚重的眼皮子從手機挪到夏夏身上。
他眼神清冷,帶着股酷勁兒和沒睡醒的慵懶,乍然換了視角,被高原的太陽曬得睜不開眼,隻得半眯着。
夏夏與他對視,第一眼過去,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見過。
第二眼仔細再看,腿有點哆嗦。
*
謝淮将手機揣回兜裡,靜靜打量面前的女孩。
女孩頭發烏黑茂密,脖頸細白,上面綴着張柔美的鵝蛋臉。
她的唇是淡淡的薄紅色,鼻子小巧,眼睛大而澄澈,眉梢彎彎,惹人疼愛。
夏夏蹲在和他一攤之隔的路邊,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輕手輕腳站起來,盡量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沒有破綻。
謝淮思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如坐針氈,她要趁謝淮沒記起她是誰之前快點離開。
剛邁出一步,身後傳來男生低沉的嗓音:“喂。”
夏夏隻當做聽不見,繼續朝前走,又聽他說:“叫你呢。”
夏夏隻得停下,轉過頭,原本皺成一團的小臉立馬換成一副茫然無辜的表情。她食指戳了戳自己鼻尖,過去十八年人生磨煉出的演技在這一刻飙到峰頂。
她疑惑地問:“叫我?”
謝淮不說話,沉默看着她。
他左手腕上帶了串鳳眼菩提,摘下來用右手拇指一顆一顆珠子盤着。
半晌,他停下手裡的動作,開口:“巧啊。”
夏夏心裡一咯噔,強裝出甜甜的笑:“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好像不認識你啊。”
謝淮臉上漫不經心的慵懶褪去,輕輕眯起眼睛:“不認識了沒關系,但我記得我和你說過——”
“你要是敢跑,讓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謝淮話說一半,停住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夏夏心裡又咯噔一下。
身周空氣一瞬間變得稠厚,朦朦胧胧間,混沌的腦子破開一道口,将她帶回常市六月那個蚊子嗡嗡的悶熱夏夜。
那晚她和謝淮被分開帶走問話,再出來時已經是早上了,警察告訴兩人簽了字就可以離開。
謝淮站在她旁邊,無形的低氣壓刻意外放籠着她全身上下。
夏夏感覺到他身周的寒意,抖了又抖,簽字的手都不利索了。
謝淮見她快寫完了,抱着手臂端詳她:“在旁邊等我,你要是敢跑,讓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話就說到這,沒有後續。
夏夏從他話裡聽出威脅的意味,想到昨晚的事,一時慫了,簽完名字拔腿就跑。
謝淮想追,卻因為沒簽字被警察攔住,等他追出去的時候,常市茫茫人海,夏夏已經跑得沒影了。
……
夏夏笑容凝固在臉上,好在她反應算快,愣了不過一秒,轉身就要逃。
謝淮卻沒給她機會。
他迅速蹿出,越過面前枕頭被子等重重障礙跨到夏夏身後,閃電般出手揪住她T恤的後領。
那瞬間,夏夏仿佛被扼住了命運的後脖頸,任憑兩根筷子般白細的腿怎麼蹦跶,都邁不出去一步。
謝淮聲音陰森森的:“跑什麼?”
夏夏知道他那慵懶和不愛搭理人的表象都是狗屁,他一身痞氣,警察都敢打。
那晚在警局他被帶走問話,夏夏在另一個房間聽到桌椅碰蹭和玻璃碎成渣落地的嘩啦聲,後面進來一個女警察和她談心,說起隔壁的事還一臉後怕。
“脾氣真爆,把檔案櫃的玻璃窗都砸了……”
夏夏剛才聽見旁邊屋子警察在罵人,罵得是常市老一輩人才說的土話,那些詞那些句子乍聽起來刺耳,可放到常市的生态環境裡就很沒什麼,都快發展成地方風俗了。
夏夏住的地方隔音不好,一到晚上鍋碗瓢盆砰砰亂撞,走廊上公用廚房裡男人女人擠成一團,互相對罵,你來我往,罵着罵着就笑了。
夏夏從小聽慣了罵人的髒話,在家也沒少挨罵,如果那警察罵的對象是她,她不僅不當回事,說不定還能和他嬉皮笑臉撒幾句嬌。
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脾氣和活法,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無所謂。謝淮被指着鼻子罵了一通,發個脾氣很正常。
可他拎着椅子把警局檔案櫃的玻璃砸碎就有點魔幻了,更魔幻的是,那警察隻是說話難聽,脾氣倒是好的,人也不錯,不僅沒追究謝淮的責任,自己承擔了修玻璃的費用,還正式給他倒了個歉。
從女警察嘴裡聽完這件事後,謝淮在夏夏心裡的恐怖指數直線上升。
——社會、暴烈、不好惹,警察在他面前都得低頭,她惹了他,讓他抓住說不定得脫層皮。
……
謝淮揪着她領子的手緊了緊:“問你話呢,跑什麼?”
夏夏苦着臉:“哥——哥我錯了,您别動手,放開我咱們好好談談,我不跑了——”
說完這話,夏夏心裡瞬間彌漫起一股難言的悲涼。
火車停到南城才幾個小時,她在公交車上認了爸爸不說,這下連哥都有了。
謝淮松開手,夏夏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她伸手平整了一下被謝淮揪得皺巴巴的衣領,一臉戒備地看着他。
謝淮臉部線條是窄窄的鋒利,三分男人的陽剛,七分少年的俊朗,骨相極佳,這樣的臉不笑時給人陰雲罩面不羁的酷感,倘若笑起來……夏夏想不到,她還真沒見過。
謝淮将掌心的菩提珠套回手腕,嗓音淡淡,聽不出喜怒:“你說,咱倆不就約個炮嗎,多大點事?你要不是哭了一晚上叫警察以為我是強.奸犯,我根本犯不着進局子。”
他眯了眯眼:“今天你不給我個說法,這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