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喬,語喬?”
“語喬——”
江晴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找你半天,你在這兒幹嘛呢。”
江語喬狠狠打了個寒顫,一滴汗順着她的額角滾落到下巴上,面前的江晴讓她感到困惑,不止江晴,還有灼熱的太陽,粘稠的夏天,她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困惑。
“......姐。”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是不是有點中暑?”
江晴伸出手,幫她把臉上的汗擦掉,江語喬錯開她的手看向遠處。
此時此刻的原禮附中,教學樓剛剛被重新粉刷過,實驗樓拔地而起,占據了後院三分之一的空間,電閘門上閃爍着歡迎光臨四個大字,吃完飯的學生們手拉着手從江語喬面前跑過,急着回班裡上自習。
江語喬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她擡腿往教學樓的方向跑,徑直穿過大廳,沒頭沒尾地沖到了另一側的操場上。
操場是和教學樓一起翻新的,樣式奇特,一塊深綠一塊淺綠,像是長方形的西瓜皮,醜得很。她上初中時操場還沒建好,玩大跳繩一砸一個土坑,體育課老師總愛安排大家列方隊踏步,學生們都傳,說這樣可以把地踩實,好修路。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被刺目的日光曬得眼睛酸痛,轉身時腳步飄忽,險些沒站穩,不知道是老師還是學生問她,你沒事吧,她來不及回,又跌跌撞撞邁開步子回班。
幾個小時前,江語喬還坐在這裡寫罰寫,一轉眼座位已經有了新的主人,女孩發現門口有人看她,忙低下頭,戳戳同桌的胳膊,她的同桌當然不是範凡。
坐在門口的男生正在寫卷子,像是江語喬一樣筆走龍蛇,火急火燎地問同桌:“明月别枝驚鵲,下一句,下一句是啥來着?”
同桌拖着長音回:“明月别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江語喬愣愣地看着他們,有些回不過神,她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都出現幻覺了。無論是站着睡着,還是睜着眼睛做夢,對于一個曾經是醫學生的人來說,都是很難相信的假設。
江晴總算追上來,拉着她問:“你這突然跑哪去了?”
“姐。”江語喬盯着她看,“姐,現在是什麼時候。”
江晴看了眼表:“快十二點半了。”
“哪一年。”
“哪一年?”
“對......2018年嗎,現在是?”
“對、對啊。”江晴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真有點中暑,臉怎麼這麼紅,頭暈嗎,要不要喝點藿香正氣?”
江語喬搖搖頭。
這裡是2018年,夏天,她來原禮附中找姐姐,她們剛吃完飯,吃的是涼皮和肉夾馍,不是懶龍,她的口袋裡沒有阿爾卑斯糖紙,身上穿的也不是附中的校服,她更沒有揮着掃帚耍過威風,沒有月亮也沒有雪。
江晴問她怎麼了,她不知道,大概是失心瘋了吧。
江晴還要值班,安排江語喬在辦公室做作業,江語喬根本靜不下心,寫一會兒思緒就要飄遠。
她的眼前還是那張初一期末數學卷,耳邊擠滿了和江正延大吵的嘈雜,肖藝膽小可憐的樣子,範凡嚴肅認真的樣子,李靖飛一行人吊兒郎當又欠揍的樣子,統統揮之不去,連李靖飛那頭雞窩似的亂毛江語喬都記得,太真實了,幻覺也會這樣真實嗎?
她盯着握筆的手,視線緩慢上移,看向彎曲的手腕,手腕光潔完好,沒有損傷,可如果她沒有去往2010年,為什麼會突然記起肖藝,一個數年前短暫同班過的女生。
學生們都回班了,樓道裡逐漸安靜下來,江晴時不時路過辦公室門口,脖子上挂着一枚紅色口哨。
若她真的回到了2010年呢?
這個瘋狂的念頭像是一株變異植物,出現的瞬間就開始野蠻生長,掠奪江語喬的思緒當做養分,蠻橫又強硬,很快,江語喬整個人都它填滿了,腦海裡隻剩下這個荒誕的假設。
她扔下筆沖出辦公室,順着樓梯向下,心快得像是要跳出來,後院空無一人,她仰着頭往天上看,天上沒有時空隧道,又一寸一寸檢查地面,地上也沒有任意門。
江語喬沒頭蒼蠅般一通亂竄,烈日下跑了十分鐘,終于累了,她躲在背陰處聽樹上的蟬鳴,蟬鳴不會變成梅花,面前也沒有躲不開的雪球,隻有蔓延的熱浪,不遺餘力地沖刷着整個世界。
那個荒誕的假設也在暴曬下枯萎了。
江語喬緩步回到辦公室,老師們都在樓道值班,她環顧四周,斜對面的辦公桌上擺着一個相框,那是崔震的工位,相框裡是一張崔震站在講台上講課的照片。
她也沒有見過八年前的崔震。
江語喬在辦公室待了一下午,飛速完成了所有作業,傍晚,江晴帶她去飯店和爸媽彙合。
那是一家新開的酒樓,江正延選的飯店,聽說店主是他生意上有往來的客戶,他來捧場子。
四中附近一到傍晚就堵車,蔣琬和江朗還沒到,江語喬和江晴跟着江正延進門,一個秃頂的男人下來迎,高聲喊着:“哎呀江老闆,大駕光臨大駕光臨啊。”
江正延看起來和他很熟,兩個人熟絡地寒暄,席間停頓的空隙,江晴适時開口:“叔叔好。”
“喲,這是大閨女,是吧,聽說現在當老師呢?當老師好啊,女孩子,穩定!”
男人誇得情真意切,江正延挂着滿臉笑,擺手:“嗐,也沒啥大出息,不當老師幹啥去啊。”
江語喬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麼好笑的,能讓他們兩個捧腹。
兩人笑了片刻,那男人又看向江語喬:“這是二閨女吧,多大了?還穿着校服,讀高中呢?”
“是,在一中。”江正延一句帶過,沒有回答她的年齡。
“喲,好學校啊,這叫什麼江老闆,龍生龍鳳生鳳,你們江家出人才啊。”
男人很是厲害,給句話就能順杆誇,哄得人心花怒放,倒也是種本事,江語喬是吃不來這碗飯的,别說讓她口齒伶俐地賠笑了,光是聽着他們彼此奉承,她都覺得累。
幾個小時前她跳起來發瘋,和江正延大吵的事情仿佛真的隻是一場夢,現在的江語喬沒力氣吵架,歇斯底裡是十二歲的小孩才有力氣做的事情,而她二十歲了,姐姐二十五歲了,連江朗都十四歲了,馬上上高中,大孩子了。
新店開業,店裡熱鬧得很,老闆提前給留了包間,叫山水集,清淨雅緻。席間不斷有其他包間的人過來敬酒,這個是王叔叔,那個是趙叔叔,都是江正延生意上認識的人。每來一次,江語喬就要端着杯子起身陪站一會兒,聽一些換湯不換藥的客套,光誇她是高材生的話她就聽了三輪,簡直心力交瘁。
半小時後,蔣琬終于帶着江朗進門,江朗擺弄着手裡的最新款手機,手腕上帶着最新款智能手表——他的生日禮物,腳上的鞋子款式誇張,不清楚是他常常念叨的1号還是11号,江語喬盯着他看,出神地想着,這種鞋子髒了隻能送幹洗,江朗肯定是不準他的寶貝被粉筆摩擦的。
來敬酒的人漸漸少了些,江正延高談闊論,把桌上每道菜都點評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