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兩點半,江語喬仍舊沒有睡着,她微微歪過頭去看牆上的挂表,指針在她的注視下畫了個标準的圓,于是時間從兩點三十變成兩點三十一。
昨天她強迫自己醒神,打了兩個小時哈欠,今天她困得厲害,卻又沒來由地失眠,整個人筆直地平躺在床上,眯起眼,努力放緩呼吸速度,一邊催眠自己是棵葉子很多的樹,一邊借着微弱的月色,眼神自上而右,自右而下,一圈一圈落在吸頂燈綴着的水晶吊墜上。
水晶燈、公主床、粉色的帶着蕾絲邊的被子,床上還擺着一隻和她一樣高的玩偶熊,這是江語喬正式搬來城裡那年,蔣琬精心為她布置的房間。
葉子很多的樹從被窩裡伸出手,摸了摸玩偶熊的耳朵。
水晶吊墜已經數了幾十遍,睡意卻仍舊未來,江語喬忍不住皺眉,忽然想起蔣琬放在牆角的牛奶,她坐起身,身子被床困了幾個小時,仍舊腰酸背痛,眼睛被床頭燈的光線擊中,泛起微弱的酸脹。
牆角下隻有一個髒衣簍,江語喬眨眨眼,這裡不是2018年。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起床去衛生間的聲音,蔣琬看見門縫的光,敲門問:“怎麼還不睡?”
“就睡了。”
江語喬關上燈,蔣琬在門外嘟囔了兩句,怪她熬夜傷身體。
幾秒鐘後,江語喬又把燈拉開,挪動到床邊推開門,探出腦袋問:“媽,有牛奶嗎?”
“大半夜的,要奶幹嘛,渴了呀?”
蔣琬嘴裡嘀咕,腳下卻邁開步子朝着廚房走去,廚房很快傳來微波爐加熱的聲音,片刻後,一杯熱牛奶送到江語喬面前。
江語喬打小就不喜歡喝牛奶,蔣琬天天說有營養,長身體,然而她買來,江語喬總是轉手就塞給江朗,這是她第一次,聞到了江朗形容的奶香氣,加熱後的牛奶泛着微微甜味,讓她僵直的身體慢慢柔軟下來。
她眯了眯眼,打了個漫長的哈欠。
許是這兩天睡得太少了,鬧鐘響起時,江語喬還沒起身,便開始頭暈,眼睛勉強睜開後酸得厲害,控制不住想要流淚。
周文紅敲門喊她吃飯,她動彈不得,小聲求着:“五分鐘。”
五分鐘後,周文紅又來喊她,端着一碗新鮮熱乎的清湯面,聞到飯香,江語喬稍稍好受了些,就着奶奶的手喝了口湯。
周文紅笑她:“小饞貓,沒刷牙呢,還是這招好使。”
江語喬笑笑,挪動着靠到奶奶肩膀上,奶奶塗了擦臉油,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聞着讓人安心,似乎回到了住在山塘莊的小時候。
江語喬是個起床困難戶,小時候症狀更明顯些,據說放到地上都能站着睡,睡眠質量奇好,打雷都喊不醒。
但是再貪睡的小孩也是要上學的,周文紅喊不動她,隻好想别的法子,後來鬧鐘一響就端着早飯進門,今天是夾了醬肘子的酥油燒餅,明兒個是用大骨頭熬了一早上的牛肉湯,江語喬鼻子一動,靈魂還在遊走,肉r體已經張了嘴,天天閉着眼吃早飯。
她眼角滑下一滴淚,要是能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就好了。
周文紅揉揉她的臉:“怎麼哭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又做噩夢了?”
江語喬搖搖頭:“就是剛睡醒。”
“行,那趕緊起吧。”她拿過一旁的衣服給她披好,“快點穿衣服,今兒個風大,得多穿點,圍巾、帽子都戴着,别着涼了,灌了風要發燒的。”
江語喬乖乖點頭,坐在床邊呼噜噜喝湯,面很燙,但她吃得很快,吃完抹抹嘴:“還有嗎?”
周文紅翻開衣櫃抱出兩件衣服,接過熱乎的空碗:“有,荷包蛋還要不要呀。”
江語喬點頭:“要。”
周文紅又問:“蘿蔔小菜呢?”
江語喬繼續點頭:“也要。”
她向來讨厭穿貼身的衣服,一切會緊緊貼在身上的東西她都不喜歡,總覺得束縛又憋悶,然而奶奶拿給她,她便穿了,頭發被收緊的領口揉搓得亂七八糟,像隻炸毛小獸。
她傻乎乎地笑着,眼角又落下一滴淚。
她覺得很幸福,媽媽的牛奶,奶奶的湯面,熱乎的、冒着熱氣的食物總讓人覺得幸福。
周文紅在廚房幫她準備帶去學校的飯盒,江語喬在衛生間把牙膏刷出很多泡泡,綿密的、豐富的,要從嘴巴擠到她的臉上,她頭很暈,卻又很想笑,整個人有種喝了酒的迷眩,陽光照在手臂的絨毛上,一閃一閃地跳動着。
“裝了一罐子辣醬,你帶去學校和小夥伴們吃。”周文紅出現在衛生間門口,江語喬後退一步,于是那一抹漂亮的陽光,也照在奶奶臉上,奶奶站在陽光裡,笑眯眯地問,“晚上想吃什麼?”
江語喬吐掉滿口泡泡:“還想吃面,嗯......想吃豆角焖面,要放很多很多豆角,很多很多肉絲。”
周文紅笑她:“那裡是焖面,這不是豆角炒肉嗎?”
直到第二節課結束,江語喬仍在頭暈,她止不住地揉太陽穴,肖藝看見,湊近了問她:“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江語喬搖頭,擡起一隻手:“扶着點就沒事了。”
肖藝乖乖照做,扶着她走完一整條樓道才反應過來:“怎麼感覺我像個丫鬟。”
江語喬沒否認,隻是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大課間的跑操因為天氣原因暫停,别人都在上自習,她們偷溜出來前往階梯教室,階梯教室外的大廳裡站着許多人,範凡靠在門邊背對着人群,背影看起來格外僵硬。
看見江語喬和肖藝,她勉強笑了笑,嘴角提起來,面上肌肉仍是緊繃的。
江語喬原本可以請假在家休息,然而她答應了肖藝,市級三好生評選這天,她們兩個要陪着範凡,這是範凡的大日子。
門邊靠近風口,不知道從哪竄來的冷風往人脖子裡撲,肖藝把校服拉鍊拉到最高,臉埋進領口裡嗡嗡地說:“你站這幹嘛,多冷啊,怎麼不去屋裡背。”
“這裡有風,腦子清醒些,我怕待會兒忘詞。”
範凡這麼說着,稍稍往裡挪了幾步,避開了漏風最嚴重的地方。
肖藝跟在她身後一蹦一蹦的:“沒事的,放心好了,你都給我倆背過那麼多次了,别說你了,我都快背下來了。”
江語喬打岔:“那你背一個。”
肖藝瞪她,惡狠狠的、眉毛眼睛皺成一團。
來競選市級三好生的,都是各班精挑細選的尖子生,多數是學委和班長,也有少數人緣極好,或是能力非常出衆的,十幾個少年人像是争奇鬥豔的花,正在大聲背誦演講稿,仰着頭,笑容标準,每個人都朝氣蓬勃,看着又伶俐又大氣。
範凡是這其中最安靜的一個,她樣貌并不出衆,又習慣駝背,緊張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兩隻眼睛總想不起往上看,加上她性子不算外向,安靜話少,在這種激情昂揚的場合,就顯得沒什麼精氣神。
“知道你緊張。”肖藝鬼鬼祟祟的,說了句瘋話,“我帶口紅了,從我媽那拿的。”
“怎麼?”江語喬頭更暈了,感覺是被氣的,“你打算在範凡腦門上點個紅點?還是給她後背上塗個平安福啊?”
肖藝嗷嗷叫着:“什麼平安符,要畫也得是......也得是......反正就、就能赢的那種符,哎不是,扯遠了,你才畫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