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小院,碳爐煨茶,滾湯豆腐,話聲絮絮。于她而言,理想的生活,便就是此般模樣:一方小院,飲茶吃飯,閑話家常。
于她而言,這才是生活本應該的模樣,而非在鋼筋水泥,車水馬龍的喧嚣裡,像顆螺絲釘按部就班,日複一日,不停消耗自己的生命。
豆腐,米飯,荠菜混合着湯汁盡數入了肚子裡,碗底朝天,已見天光。吳雪翠胃口極佳,連盡兩大海碗豆腐湯飯。
農諺有雲:“過了驚蟄節,春耕不能歇。”
時值驚蟄節氣,各地搶抓時節春耕春種,田間地頭一派農忙景象。
吳奶奶年事已高,自吳雪翠開始工作後,家中農田便不再多種,吳奶奶如今隻少量種些糧食自給自足,農活不繁,現在并不像村裡其他人那樣繁忙。
飯後吳奶奶喂了雞鴨,便坐在堂屋門前,用蠟給棉線上蠟,為納鞋墊做準備。大黃趴在吳奶奶腳邊呼噜酣睡,享受着飯後的甯靜時光。
吳雪翠給院子裡的菜畦澆水。風吹竹林響,院前小竹林裡,竹林披綠,婆娑之間,春筍競相拔節,寸寸節節長。再長些時日,便可挖而食之。
澆罷菜園,吳雪翠閑來無事,拾起筆墨,悠然揮毫。墨水在紙頁暈染,成詩一句:“雪落無聲映翠松,翠松挺立傲寒風。”
她的名字取自于這句詩。奶奶給她取的名字。她生于冬雪天,一生下來父母便将她扔在吳奶奶家門前的翠松下。
大雪皚皚,她未罹凍斃之厄運,撿到她的吳奶奶,便給她取名雪翠。
撿到她時,奶奶年四十八,孤寡一人。歲月荏苒,二十五載匆匆而過,奶奶如今已經七十二。時光過得這樣快,在奶奶每一條新增的皺紋上煎着人壽。
吳雪翠惟願時光緩些腳步,慢些,再慢些。更願能一直陪在奶奶身邊。
然,現實的經濟壓力如同一座大山,橫亘在她面前。她得出去工作,賺錢維持生計,養活自己和奶奶。
她隻請到了三個月假,三個月後,她便要回城去。
若是她有足夠的錢,哪怕是隻有一百萬,靠着一百萬的利息,她也能不必再出去工作,可以留在村裡一直陪在奶奶身邊。
她工資僅逾五千,工作三年,還了兩萬的助學貸款後,所攢不過十萬,離一百萬相去甚遠。
她黯然神傷,筆尖下墜。筆尖懸着二十五年光陰的重量,墨水墜落,将紙暈染得沉沉郁郁。
小院裡,家裡養的貓小橘在和雞鴨打架,大黃在邊上看熱鬧,汪汪直叫。院子裡一片喧鬧。聽着這喧鬧,吳雪翠内心卻感到甯靜。她甯願聽家裡的貓狗雞鴨喧鬧,也不願再聽城裡的車馬喧嚣。
“喵嗚!”大戰戛然而止,小橘從窗外一躍而入,頭頂綴羽,鴨毛飄飄,婉若帶着桂冠。凱吳雪翠失笑,拿掉它腦袋上的鴨毛桂冠。
晚霞灑在田野上,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夢幻的紗衣,仿若賦予了每一寸土地生命力,每一寸土地都鮮活起來。吳雪翠打完豬草,坐在田坎上,遠望天際燦霞。
彩霞漫漫,清風為伴,溪水潺潺,吳雪翠放空大腦,心境澄明,靜享甯靜安然的時刻。
吳家村雖貧,風景卻獨好。她靜靜欣賞着美景,一片香椿葉飄落,落在她面前。她望向斜前方的香椿樹。樹幹紅綠繁茂,嫩芽滿枝。
香椿,即莊子所說的“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的椿。此菜藥食同源,藥用價值高,可治風疹和疥瘡。
許多人吃不慣椿,對香椿退避三舍。覺着椿味猶如折耳根,有些怪味。吳雪翠倒是極極愛吃。
家裡磨的豆腐沒吃完,摘些香椿芽兒回去,拌豆腐吃,正正好。
香椿芽兒拌豆腐,紅綠的嫩芽摘下來用沸水汆一汆,切成碎末,拌進豆腐裡,别有風味。同小蔥拌豆腐一樣好吃。
爬樹摘來一兜椿芽兒,吳雪翠背着豬草背簍,踏步歸家。注意到路邊有一顆蘿蔔,吳雪翠訝然。路邊怎會長了一顆蘿蔔?
這蘿蔔很小,還是顆幼年蘿蔔。似乎被人拔過,半邊根根從泥土裡露了出來。吳雪翠蹲下來,看着可憐兮兮的小蘿蔔,她用手薅土,以土覆根,植歸原位。
夜飯吃了椿芽拌豆腐,椿芽與豆腐青白相間,像落了雪的早春,吃完舌尖泛着春腌的鮮。
是夜,月光給窗棂鍍銀,正酣睡時,耳邊傳來奶聲奶氣的聲音,“凡人,速醒!”
一睜眼,便見蘿蔔一顆,立于床前。蘿蔔頭頂兩片沾露嫩葉,白白胖胖,竟生人面。圓滾滾的臉盤子上浮着層瑩白的光,酷似動畫裡的蘿蔔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