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的阿缇琉絲沒有選擇走向訓練場,而是罕見地在晚上八點左右就躺在床上。
他已經洗漱完畢,在世界盡頭喝的那點酒早在飛行器上就醒了,阿缇琉絲覺得自己現在清醒無比。
他慢悠悠地拿起床頭一本包了牛皮的書,翻到第一頁,然後便一直停留在這裡,再也沒有往後翻過。
看似重新開始了,其實一直停留在原地。
報到日在宿舍裡看見佐伊的那一刻,他所想到的就是——
“他用利劍殺死了背叛自己的好友,卻仍舊忍不住為對方的死亡而哭泣。”
他沒有哭泣,也沒有揮劍,但那顆心卻不是毫無反應的。
無數次疼到他無法堅持,以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力量堅持着活下去,卻還是會忍不住委屈迷茫,為什麼會這麼對我呢。
“剛剛樓下那是誰?”坐在阿缇琉絲對床的佐伊對他擠眉弄眼,“簡直大膽,等我搖一百個雌蟲去弄他,教他做蟲。”
“是謝默司上将,你我的直屬領導,你去找蟲弄他吧,但最好别在第九軍團找。”阿缇琉絲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本書。
佐伊啞然,難得安靜了一會,突然面容嚴肅地對阿缇琉絲說:“下次出去玩可以帶上我嗎?”
“怎麼了?”阿缇琉絲一怔。
“我還沒有去過安提戈涅最大的劇院,也沒有在全帝國最有名的餐廳吃過飯。作為朋友,你是不是應該帶我去?”
不等阿缇琉絲回答,他繼續嚴肅道:“在拒絕之前,你想想你開的飛行器,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是誰給你買的。”
“沒錯,是你自己買的,但是你不覺得給自己買這麼多東西太自私了嗎?”
阿缇琉絲簡直忍無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舒服了。
騷擾他這麼久,隻為得到這句話的佐伊終于滿足地趴回床上,老老實實做自己的理論課作業去了。
目睹了一切的尤利西西忍不住笑出聲,被佐伊瞪了一眼後急忙收住,繼續安靜如雞地看電腦。
他們宿舍的另一個雄蟲此時還未回寝,疑似被外面花花綠綠的世界絆住了腳步。
這是阿缇琉絲來到第九軍團的第一個星期,佐伊如前世那般意料之中地追随着他,與尤利西西成為舍友卻是意料之外。
這個曾經為了列昂跳樓自殺的雄蟲,從外表看上去卻隻給人腼腆、柔順的印象。
一如阿缇琉絲第一次見到的葉菲烈尼。
社恐、内向,仿佛多說一句話都能讓其羞憤欲死。
這樣的葉菲烈尼,卻在阿缇琉絲死後多年成為了足以影響整個帝國命運的教皇,是蟲族史上最瘋狂的戰争機器,其麾下由冥河之子率領的幽靈軍團将無數雄蟲和雌蟲都卷入戰争,他卻在最後一戰的前夕選擇飲彈自/盡,将勝利拱手讓給以厄喀德那和尼普頓家族為首的選帝侯盟軍。
對此一無所知的阿缇琉絲還在想着,必須盡快向瑪爾斯大帝求到通行令去看葉菲烈尼。
蓦地,他腕上終端震動,是關于士官小隊的人員變動通知。
他漫不經心地點開這條訊息——
第九軍團星曆1664年秋季士官小隊教練員變動如下:
理論指揮指導員:謝默司·德瑞·尼普頓上将
戰鬥指導員:列昂·阿列克少将
心理輔導員:納森尼爾·斯廷法羅斯上校
疑似十月對阿缇琉絲重拳出擊。
“你的小雄蟲又不在那支小隊裡,以你的軍銜,何必跑去給一群士官當戰鬥指導員?”謝默司挑眉看向列昂,他骨節分明的手握着一支寶藍鋼筆,猶疑着沒有簽署這道申請令。
筆尖湧下的墨汁幾乎滴在潔白的文件上。
被他狐疑盯着的列昂沉寂如淵,沒有回答他的疑問,淡淡反駁道:“你本來也并非士官小隊的指揮指導員。”
“我可沒說我的雄蟲不在裡面。”被他回怼的謝默司翹着二郎腿坐在指揮椅上,全然不在意地笑眯眯道,“我當然是為了接近阿缇琉絲伯爵,你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深灰色的雙眼緊緊盯着列昂,眼裡是與面上笑意截然相反的冷凝和緊繃。
是一雙如冰川般透徹廣袤的瞳孔,令人聯想到盛大極光下的無邊雪原。
寒冷、孤獨、沉滞。
“我要動用那個諾言。”列昂無聲回望他。
兩個強大雌蟲的對峙讓偌大的軍長辦公室在此刻顯得無比逼仄。
“換一個。”謝默司冷下笑意。
“第九軍團的軍長也有不遵守諾言的時候麼。”列昂譏諷一笑。
“尼普頓族長的一個無條件承諾,你就用在這裡?”謝默司冷笑。
“不能用?”列昂冷漠看他。
“當然可以。”謝默司勾唇,手裡的鋼筆幹脆利落地簽名,一串龍飛鳳舞的字迹落在申請令上,“但你記住,我答應你不是因為我信守諾言,而是因為我把你當兄弟。”
這位總是溫和低調的軍長将申請令遞給列昂,拍了拍對方的肩章,似乎是為其撣灰:“所以,别做對不起兄弟的事。”
列昂接過這一紙文書,身姿筆挺,眉目舒朗:“當然。”
他離開後,謝默司習慣性地摸向口袋,撲了個空後才想起自己早已戒煙,辦公室裡的雪茄也全都清空。
兄弟。
他将這個詞含在唇齒間,腦海中則很合時宜地想起即将和阿缇琉絲一起觀看的話劇《塞缪爾大帝》。
被摯友背叛,而後親手将其殺死的塞缪爾大帝。
背後的刺青過了多年似乎仍然不安于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