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周煥先開了口,唐令如意識雖然清醒,心境中卻還是烏雲密布,想來不會主動破冰。
唐令如未等多久便出了聲,嗓音卻啞得厲害:“我躺多久了?”
這反應和周煥想象的有點不一樣,他眼中多了些探究,口中仍回道:“大概半日。”
唐令如閉了閉眼,歎道:“太久了。”說完她便徑直坐起身來,她挺胸昂首、動作麻利,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
周煥鳳眸微動,不知她剛剛那句話是何意,忙用神識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短短幾息時間庭院中就未見人影了,她匆匆出了澹月山房,向山後的密林奔去。
周煥的神識循着阿如的行蹤來到山崖附近,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唐令如手上、腿上、腰間都綁縛着裝有碎石的沙袋,那碎石似是某種具有重量調節功能特殊材料,她正在徒手攀爬那陡峭的崖壁,這顯然是一種修士中很常見的煉體之法。
唐令如作為修士,煉體也曾是每天必練的基本功,學會引氣入體後身體更是得到了進一步強化。
随着術法修為的精進,便漸漸摒棄了這種身體上的苦修,時隔多年再度撿回這種修煉方法頓覺格外笨拙辛苦,她為了增強難度又加上千斤石的負重,此時雖隻爬出數十米高度卻已是微微氣喘。
如此情形,周煥不難推測出她的意圖,他收回神識,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擺滿桌面的道具,淬骨草、龍血藤、赤炎石……甚至還有雷擊木,這看起來也不像一時興起。
唐令如爬出百米,漸感四肢沉重、呼吸緊張,額角滲出薄汗,迎面一陣微風拂過,一道玉白身影輕輕踩在頭頂枝丫上。
“煉體?”周煥忽地低笑一聲,唐令如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表情,卻如此怪異,“這便是你的變強之道——自讨苦吃的愚勇。”
“煉體怎麼了?煉體修士也不乏撼天強者,既然恢複法術遙遙無期,這眼下唯一的路便隻能鐵了心走下去!”唐令如調整了呼吸,繼續向下攀爬。
突然一道青色劍穗纏上了她的腕骨,冰霜的紋路順着青筋爬上了脖頸,唐令如凍得渾身僵直、牙齒戰戰,在萬丈高空中搖搖欲墜仍不服輸地抓緊手中的岩石塊。
周煥湊近道:“這腔熱血夠不夠驅散這寒毒?這身筋骨扛得住蛟龍逆鱗刮骨,經得起昆侖傾倒之勢嗎?”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隻要可以變強……”關節似被灌進冰刺,吸入的每一口氣都像在吞咽冰渣,下唇在無意識的顫抖中被咬破了,溫熱的血珠剛滲出就即刻變成冰涼的晶體順着下巴滑進衣領,像條毒蛇鑽進脊椎。
唐令如的聲音像蛛絲在風中震顫,字詞在喘息中破碎不堪,咬字卻如刀刻般清晰用力。
“好個可以付出任何代價,限你天亮前爬回澹月山房,若是辦不到趁早将你那妄念斷了。”
周煥來到後山靈泉,除了外衣浸入泉水中,這靈泉接引至鹭香山地脈深處玄黃乾坤珠鎮山寶地,靈氣精純濃郁,又有療愈功效,無相蜃海一行他布置封印結界耗費頗多法力,此時正好休養調息。
閉上眼又想起唐令如那張蒼白倔強的臉,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帶着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做事難免瞻前顧後,将她安置在鹭香山自己去尋找阮虞和搜尋靈寶反而行動自在,誰知那橫天出世的天才一朝跌落凡塵屢屢受挫卻仍不放棄,每天換着法子掙紮。
體修之人從年幼時期便要開始藥浴培元,更遑論各種突破人體極限的體能訓練和九死一生的五行淬體,以她的起點想要走這條道簡直是癡人說夢,既如此便讓她吃點苦頭,若她能通過考驗再另想他法。
唐令如感覺全身所有的關節都快不能彎曲了,周煥種下的寒毒不僅用強烈的冷意一陣強過一陣地凍結了她的所有經脈,還用幻覺麻木她的意志逼她放棄,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産生幻意了,她看到自己的指尖長出冰蓮,花瓣簇簇張開漫出縷縷寒霧突然鑽入雙瞳,整個靈台轟然落入寒潭,冰淩如白齒森森的食人魚在血管中遊弋撕咬……
唐令如閉了閉眼,繼續向上挪了一寸,這對她來說也似乎耗盡全力,寒毒的幻意侵蝕并未因她閉眼而停止,那些抓心的疼痛像是刻進了神識裡。
那又如何?唐令如想,我隻是失去了法術,體魄、經絡、神識哪一項遜于其他出色的修士呢?更何況瞳中的星辰引陣訣依然能在禁制和陣法的考驗中為她指路,藍姐姐不惜換命贈她救世之力,她便自我背負了一份撥雲見日的使命,而她瞞天過海進入聞仙台清修百年,這條大道早已在她腳下,她絕不會中途放棄!
天空像上好的靛青色綢緞,山脊線如碳墨勾勒的筆鋒突然暈開顔色,靛藍便稀釋成鴿灰。唐令如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她依約在天亮前爬上了山崖。
她佝偻着身體、膝蓋彎曲着站在崖頂的平地上,眼睫上還凝着冰霜,嘴唇蒼白中皴裂出細小而色濃的血痕,渾身上下布滿了因霜凍而僵硬烈開的傷口,臉上像是常年風霜侵襲一般覆着蛇鱗般幹裂的皮屑,又在顴骨處透出格外薄的紅。
唐令如無心理會此時的傷痕累累,她看着漸漸染上金邊的雲層,心急如焚地向澹月山房奔跑而去。
周煥在靈泉中漸感法力充盈、經絡舒暢,意識正緩緩收回……突然大門被重重推開,一陣凜冽的寒霜之氣湧入。
“還差一刻方到寅時……周煥,我做到了。”唐令如喘着氣,哆哆嗦嗦地說道,“我知道你覺得我是個添亂的累贅,從頭到尾也并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實力,瞳術也好法術也罷都是現成撿的——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情願一百年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我有很多要事沒有做,還有很多重任沒有完成,我不能沒有實力,我不能靠你混日子,我一定……一定要變強。”
說話之人一身冰雪、落魄憔悴,神識掃過,多處經脈皆有凝滞之傷,但那幹枯皴破的臉上一雙沁水杏目格外明亮,像是此時天幕之上的殘星落入他眼中,微弱的星光很快就會被浩然紅日吞噬,但總有人想要留住那抹倔強着不願落幕的星輝。
真是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周煥看了看眼下的場景,首次頗有師尊威嚴地低聲喝道:“成何體統,出去!”
唐令如這才意識到自己雙目放光地對着眼前這副美男入浴圖激情澎湃是多麼的不合時宜,還好本就兩坨高原紅的臉上再變不出什麼什麼顔色,她哦了一聲忙閃身退了出去,好心想要将門關上的時候發現那門竟被自己無知無覺中踹塌了一邊,她又手忙腳亂地推拉了一番才徹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