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境隻将背簍裡的鐮刀拿出來,揮刀看下一節樹枝:“小心地劃開皮,注意别劈到裡面。再将裡面這一層取下來,盡量劈長一些,免得用的時候一段段接。”邊說邊給斯有歡演示了一遍,将劈下的樹皮裝到背簍裡,“看明白了?”
“明白了。”
無境站在一旁,看接過鐮刀的斯有歡熟練地劈下一個樹枝,拿在手裡仔細觀摩了一下,學着自己方才的動作劃開樹皮,劈了下去。取下的樹皮雖然厚度不一,但已然比無境料想的要好許多。
斯有歡手裡的力道漸漸有了數,嘴巴也開始不清閑,拍馬屁嘛,一定要多拍勤拍密集拍:“師父,你今日用的就是桑樹皮做的線?我瞧你縫的傷口都好厲害呀,又整齊又結實,比我繡花可強多了。”她馬屁拍得順口,可惜無境想起她糟心的女工,并不覺得這是在誇自己。
“師父,低處的樹幹快沒了,我以後是不是還得爬樹?”斯有歡手上頓了頓,擡頭看看相互交錯的枝幹,“要是有桑葚,邊采邊吃的多好!”
又想起來:“诶,師父,我們不養蠶嗎?反正有桑葉,抽了絲也能去鎮上換些銀兩吧?桑樹葉子養蠶,桑皮做線,桑葚當果子吃,桑樹真是好有用,師父對不對?”
斯有歡嘴巴不停,卻沒得到回應,她停了手抹了把汗左右瞧了瞧,無境早離開了。她啧了一聲:“這師父,走得不聲不響……”
“也不跟我聊個天。”她慣會自言自語,氣息喘勻,下腹隐隐的疼痛消失後,又繼續扒樹皮,“雁過拔毛,魚過去鱗,我呢,路過扒樹皮,憑得就是一個狠字。桑樹兄,你努力多養一養,記得今年多結些果子,這樣我能邊幹活邊吃。”
無境并沒走遠,林子裡有猛獸,她不能将斯有歡單獨丢下,隻是循着痕迹,找了些蜈蚣蛇蛻之類的回去制藥。她聽力好,往返的功夫,隻聽得斯有歡嘴巴不停,默默搖了搖頭:“哪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斯有歡坐在樹蔭下,一根接一根地取桑白,見扒了不少估摸應該夠了,幹脆放下鐮刀休息。見無境過來,她好奇打量了一下,沒忍住問:“師父,您看這些夠不夠?”
無境将水袋丢給她,又走到背簍邊檢查,開始很明顯,樹皮切得薄厚不一,越往中間,薄厚就越均勻。無境知道斯有歡身上有許多謎團,别的不提,就算是不被待見的庶女,她這幹氣力活的水平也實在太高了些。
無境審視的目光落在斯有歡身上,她正仰頭喝水,縫制得慘不忍睹的僧帽已經被丢在背簍裡,因為是帶發修行,頭發在頭頂盤成了一個髻,碎發落下來,被汗水打濕了貼在臉上。
“空餘,你究竟是什麼人?”
無境聲音很低,斯有歡聽到細碎的說話聲,轉過頭問:“師父,您在跟弟子說話?”
話到嘴邊,無境改口:“走吧,該下山了。”
斯有歡點頭,收好水袋,起身将背簍背好,小跑着跟在無境身後:“師父,你今天取到蛇膽沒有?蛇你沒丢吧?”
“庵裡來往這麼多女孩,你是第一個完全不怕我的。”無境沒頭沒尾地回道。
斯有歡沒說話,無境回頭看她,半大的孩子蹦跳着過來,全然是天真無邪的模樣:“師父,那些姐姐們如今都去哪了?”
能被喬慧儀相中的庵堂,理論上比龍潭虎穴也強不了多少。可龍潭虎穴養不出空意這樣的大師姐,也不該有空晴這樣的小師姐,斯有歡進庵堂的第一天就看清了這倆人的脾性,警惕心起起落落,終究沒能生起來。
無境看着斯有歡,斯有歡也在看着她。無境面無表情地轉身繼續下山,隻當自己沒聽過斯有歡的問題。
庵堂裡來的自然不會都是空晴這種不讨主母喜歡,被發配來為家中長輩祈福的女眷,更多的應該是斯有歡這樣,由着各種原因沒了名節壞了家風被丢到廟裡自生自滅的姑娘。可廟裡卻隻有空意和空晴兩個小尼姑,其他的去哪了?
總不能都死了。
斯有歡盯着無境的後背,卻瞧不出任何答案來。
幾人回了廟中,無境打了水專心做桑白線,空意和空晴将采來的藥草洗幹淨晾幹。斯有歡蹲在一旁,手上拿着草藥,眼睛卻盯着無境将桑白皮放入水中泡軟,用小刀巧妙地刮取桑白線。下午縫合的時候她震驚于無境縫合的手法,這會才想起來細細看下這些縫合線。
細,有韌勁,她偷摸了一根捏着兩端試着拉了拉,彈性也好。作為一個外科大夫,用過的縫合線又不少,可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桑樹皮的纖維,居然可以做縫合線。更重要的是,這也意味着她前世作為斯醫生所學的那些醫術,完全有了用武之地。
她震驚贊歎又激動的模樣全落在淨白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