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起來的時候,斯有歡動了。孫氏姐妹一驚,上前要扶住她,斯有歡卻快速地跑向裡面,兩人緊随其後追上,裡正也醒了神一般,擡腳往裡走;蕭素素抹了把淚站了起來,軟着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了上去。
斯有歡走到燒焦的軀體前,深吸了口氣才有勇氣蹲下身,将屍體撥開,下面果然露出另一具身體——看那大小如果不是空意,還會是誰?心中微末的希望破滅,斯有歡卻在此時奇迹般地沒哭,眼淚好像瞬間幹涸了,她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因為待得太久那股奇怪的焦糊味都不那麼刺鼻。
耳邊又傳來哭聲,是孫氏姐妹與蕭素素。她們在意識到被無境護在身下的空餘也一起死了之後,是又一次的情緒崩潰。
斯有歡呆立了片刻,哭聲,風聲,後面人群的細語聲,似乎編成了一股線,将她的魂魄牽引回了軀殼,她居然在此時理出了一點思路:“裡正,是不是應該找捕快或者縣令來。”
裡正一頭亂麻,聽了斯有歡的話,亂成一團的腦子終于有點了頭緒,道:“應該先找僧錄司報備,還得一起報給縣令。”他絮絮叨叨說完,在一片哭聲中重重歎了口氣,問出了衆人心頭的疑問,“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我來不久,我師父的性子……”斯有歡好像是答非所問,“算不得好。但以她的名聲,我不覺得村民中有人敢找她麻煩。何況,據我所知,師父她也沒和村民結下要到殺身之禍的仇怨。”
的确,這要是走水,無境的身手絕不會被燒死在書房裡。三個尼姑,隻活了一個,斷然不可能是意外。
裡正這方面自然比斯有歡清楚,無境的脾氣不得罪人不可能,但村子裡想找出個敢跟她叫闆的,更不可能;至于跑到廟裡殺人放火的,簡直是天方夜譚!
難道是,外面來的災民?裡正歎了口氣,心道僧錄司這一趟自己一定要親自跑。他把視線從屍體移到斯有歡身上:“小尼姑,你在外面躺了一晚,要不要先去休息,我找人給你煮碗姜湯。”
聞言斯有歡下意識地摸自己的後腦勺,她清楚自己是被打暈的,打暈自己的人會不會就是兇手?可兇手為什麼獨獨放過自己?
裡正不知她在想什麼,自顧慶幸:“還好,小尼姑你跑出來逃過一劫。”熱氣漸漸散去,裡正的腦子也恢複了清醒,“這樣,住持和你師姐我先讓人安置到義莊去,等事情查明就落葬。小尼姑,你今夜就到村子裡去住。至于方遠庵,等僧錄司看過了怎麼處理再做定奪。”
斯有歡沒有說不,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七年間,才從這個破廟裡,從無境與空意身上找到了一絲真實,還沒來得及細品,這一切就“轟”一聲,沒了。她靜默的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寮房,寮房也被燒了一半,好在放東西的櫃子在遠離書房的另一面,雖然被煙氣熏得黢黑,但好歹沒燒到。
斯有歡打開櫃子,收拾自己的衣物。不過是兩件貼身衣物,和一件換洗的大袍。她将衣服拿出來放好,人卻突然好像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
周氏見她有異,擔心地問:“小師父,要我幫忙嗎?”
夾在貼身衣物裡的荷包還在,可荷包裡的碎銀沒了。這是斯有歡僅有的身家,她每天都要摸一摸才安心,這幾塊碎銀子有幾個棱角她都一清二楚。但這會荷包空空如也,換往常她得叫出聲來。
可她下意識地知道自己不能出聲,更不能跟别人講,捏着手裡的荷包,一個稱得上瘋狂的,斯有歡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想法出現。她咽了口口水,掩飾自己的慌亂,穩住了聲音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