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回答俞雙久的問題。
遭遇過危險讓她過于謹慎了,萬一是幻覺呢?
俞雙久從餘光裡觀察衛檸等人桌前的晚餐,視線捕捉清晰的那一刻,瞳孔猛地緊縮,不是幻覺!不隻她一個人這樣!
“今天的晚飯是平安小鎮特色湯面,請好好品嘗吧。”
似乎發現了俞雙久的猶豫,身為平安小鎮本地人的崔逢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了,他眼色微涼,臉上維持的微笑僵硬得像是毛筆随意畫上去的一樣。
蒼白,粗粝,冰冷。
“好……好的。”,俞雙久嘴巴張張合合,最終在接收到衛檸的眼神後輕聲回應。
衛檸垂下眼睫,忽視崔逢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擡起手腕,動作平緩利落地夾起湯水裡飄浮的面條,出乎意料的輕松,像是又死了一遍,綿軟松垮地垂在木筷之間。
不同于衛檸和俞雙久進食的緩慢,印金爾吞吃飛快,吸溜的聲音捶打着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夾起,塞嘴裡,夾起,塞嘴裡。
面條上附着的湯水被甩的到處都是,印金爾卻仿佛毫無感覺,即便他剛剛說過自己有潔癖。
巨大一聲嗝後,印金爾意猶未盡,“小哥,你店裡的面條是用什麼做的?我猜猜,是用了兩種食材吧?所以半數黑,半數黃白。”
說着說着,他回味起來,“不是蔬果,有一股肉味,到底用了什麼肉?我回家試試自己做。”
崔逢聲音冷淡,“秘方,對外保密。”
盡管很遺憾,印金爾撓撓頭說,“好吧,還有嗎?我還沒吃飽呢。”
俞雙久聞言身體一頓,臉上擠出笑容,對印金爾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這份給你,我肚子并不餓。”
在衛檸三人的注視下,印金爾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埋頭狂吃,他吃得額頭冒出汗,衣衫被漸漸濡濕,甚至手心也開始出水打滑。
“诶呀,吃得太急了,好熱。手都出汗了,好滑。”
印金爾朝衛檸等人一笑,将筷子放下,一甩濕漉漉的手指。
印金爾是個體毛很旺盛的人,小腿,胳膊,甚至是手背,密密麻麻,全長滿了毛,黝黑粗長,一眼看過去,整個人像是被莫名的黑線擠壓,啃食,深入,從皮膚,咽喉,耳舌開始。
他身上的“黑線”挂滿了腺體分泌出的汗水,帶着極其強烈的腥臊味,像是未被熬煉的脂肪。
印金爾一甩手指,手背毛發上挂着的汗水飛濺到了碗裡,和湯水融在一起。
透明無色無形。
衛檸早已停下進食的動作,死死盯住繼續埋頭苦吃的印金爾,他忙着擦汗,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前的湯面加入了其他的東西。
“我吃飽了。”,印金爾摸着自己渾圓的肚子,感到很滿足,“走吧,該回去休息了,這麼撐,我可沒精力逛小鎮。”
沒等衛檸等人回應,他踉踉跄跄起身,獨自走在最前頭。
太陽已經落山,小鎮果然像崔逢所說,沒有一處亮起燈,黝黑的街道上全憑清淺的月光指路。
印金爾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身後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蜿蜒爬行,像是有不成形體的生物在跟蹤尾随。
“他竟然認得路。”
注視前方的印金爾,俞雙久在衛檸身側輕聲說。她沒有刻意壓着音量,保持在不驚擾印金爾的分貝。
“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面對岔路,也沒有任何猶豫。”,衛檸降低到和俞雙久同樣的音量,她轉頭看向身側的崔逢,眼睫下的瞳仁一動,“小哥,你是小鎮本地人,對他的臉眼熟嗎?”
小哥……
崔逢眉頭一挑,“我對他的臉沒印象,你們可以去問問小鎮的阿婆,她們年長些,對小鎮的人和事了解更深刻。”
一行人跟着印金爾,沒多久就到了民俗。
民俗沒有點燈,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音,印金爾在小院裡停下腳步不動了。
他找不到房間在哪。
衛檸和俞雙久對視一眼,一樓裡有很多上鎖的房間,剛到小鎮第一天,她們都不願意冒風險,更何況隻是為了送一個陌生男人回房間。
回頭看向崔逢,他歪歪頭,眼睛彎着,但很顯然不會伸出援手,關他什麼事?
衛檸轉頭看向俞雙久,語氣平穩,“身體強壯的人吹吹風會更結實。”
“是……是嗎?”
俞雙久的語氣在衛檸的點頭越發堅定,她眨眨眼,“他會感謝我們兩個給的好機會的。”
孺子可教也。
衛檸點點頭,和俞雙久上樓了,在邁步步子前,她回頭看去,崔逢已然消失不見,拐角也沒有殘留一點身影。
房間裡唯一的燈光來源,是衛檸在查看群消息,最新的一條消息依舊是謝為加——請各位旅客在明早9點前起床,大巴會依次來接各位去吃早餐,預祝各位今晚好夢。
是時候該休息了。
衛檸相信明天才是好戲的正式開場。
在房間裡邁步,木闆響動的聲音倒是比樓梯小些,衛檸心想,緩緩靠近床鋪,停下。
她沒有掐滅通訊,蒼白的光很微弱,最多照亮身前50厘米的位置,但,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