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綠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二月末還是冷天,七點多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唯有一抹孔雀藍夾雜橘皮黃的流光慢吞吞的飄蕩在西邊兒的天際。
擡頭看,冷冷清清一顆孤星正亮在下弦月的腳邊。
“夏綠?”身後有人叫她。
這個聲音夏綠再熟悉不過,忙把帽檐壓的更低,才轉臉喊了聲:“王老師。”
“離老遠就看見你了,怕認錯走近了才敢喊人。”班主任王弘光刹住電動車車閘,腳點地停在夏綠旁邊,又問,“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在學校?”
今天是周五,華夏中學統一時間放學,不用上晚自習。
這個點學校别說學生,連老師都不剩幾個了,夏綠還沒走确實奇怪。
想到這她下意識又往下拉了拉帽檐,才解釋說:“有好幾道題不會做,明天休息沒人可以講題,我就在放學之後找同學幫我講了一會。”
王弘光聽到夏綠這麼說,點了點頭很是欣慰,隻不過作為班主任唠叨似乎成了職業病:“好學是好事兒,不過後天就開學了,回學校再問也不遲,現在天黑的早,你一個小姑娘還是得抓緊回家。”
高三生固定每周六休一天,周日一早接着上課。
夏綠乖巧點頭:“嗯,同學在後門等着我,怕她等急了,我先走了老師……老師再見。”
她太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一股腦說完一車轱辘話,夏綠沒等王弘光有什麼表示,就快速轉身,加快步子走開。
“……”王弘光在身後目送着夏綠離開,女孩穿着冬裝,仍然瘦的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瘦弱又乖巧的女孩總是惹人心疼的,他忽然想到上學期關于夏綠的一些情況,心中閃過一絲疑慮,警惕的弦繃緊了,想跟上去看看,剛把車頭往她離開的方向轉了轉,手機響了一下,他拿出一看,花呗賬單出來了。
他看了眼手機,又往夏綠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思慮了幾秒,歎了口氣,又把車頭轉正,加電從學校正門離開了。
夏綠一直跑到後門門口才停下來。
她彎着腰扶着膝蓋大口大口喘氣,臉上露出一絲運動過度才會出現的潮紅。
她摘下頭上的帽子扇了扇風,高大的路燈照耀出女孩臉頰上一道并不明顯的巴掌印,她停頓了片刻,把鬓邊碎發掖進耳後,又把帽子重新戴上。
後門臨近小吃街,大排檔熱火朝天的擺在路口,喝酒的撸串的人聲音嘈雜,小吃街後面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巷子,這是片城中村,穿過這片居民區,再過一條馬路,臨近職高的公交車站有回家的公車。
夏綠往巷子裡走,越往裡路燈越暗,越穿梭周圍越靜,她很少到這裡來,想着無論遇到多少分岔路口,隻要往一個方向前進總能走出去。
然而巷子裡的情況遠比她想象中複雜,不是所有路都通南通北,更多是指向西南東北這樣橫七豎八的小路,就像迷宮一樣。
大巷子口裡還有一些小店,賣水果,做足療,請香看相……可小巷子裡根本沒有路燈,黑漆漆的,還不時有老鼠從下水道竄過。
夏綠走了十分鐘,沒走出去,感覺自己快要迷路了,便打算憑着記憶原路返回。剛轉身,忽然聽到斜後方出現一道:“操他媽給我摁住了!”的聲音。
她提了口氣定在原地。
“你今天落在我手裡,老子就不可能讓你囫囵個回去!”男生粗粝的聲音夾在混亂的推搡和打架聲裡。
随着男生話落,拳打腳踢的聲音更加激烈,夾雜着發洩般的粗鄙辱罵。
夏綠不難判斷與她隻隔一個拐角的那端發生了什麼。她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屏息斂聲轉過身,小心翼翼挪到牆角,探頭往打架聲傳出的方向一看——
十幾個奇裝異服的少年正圍堵一個男生。
一個拳頭掃過去:“麻痹的你服不服!”
“你再瞪我,再給我硬?”另一人揪住男生的衣領惡狠狠指着他,同時腳踹過去。
“沒吃飯啊照臉給我扇。”為首的男生叼着煙站在一邊。
“得嘞!”一個腰上系着華夏中學的校服外套的男,生聞言猛地朝貼着牆角的男生甩了“啪啪”兩巴掌。
被打的男生一直在掙紮,離得這麼遠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夏綠通過他的動作能感覺他是死死瞪着那些人的。
憋着一口惡氣,青筋暴起,昂着脖子瞪着每一個人傷害他的人。
可對方人多勢衆,他再掙紮嘶吼,無奈隻能像個困獸。
後來那些人又打了他一會,等他徹底趴在地上了,他們才得意潇灑的離開。
夏綠緊貼着冰涼的牆面,一顆心跳的很快。
确認那些人已經走遠,她才敢從牆後邊走出來。
地上的人皺皺巴巴一團,像一堆無用的垃圾。
她不敢過去。
怕他死了。
臉頰的巴掌印還在隐隐作痛,她又想,如果他還有氣兒,該有多疼呢。
一念之間的慈悲之心。
夏綠往前挪了挪步子,又挪了挪步子……一百米的巷子口她幾乎用八百米體測的時間才緩慢走完,而面前那個男生,始終一動沒動。
她走到他面前一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聞出血腥氣,她擰起溫順的眉頭,蹲了下來,想剝開他沾着血和灰的雜亂的頭發,試試他還有沒有氣。
手顫抖的伸出去。
還差一根小拇指就能碰到他。
忽然,她感覺胳膊一麻,他攥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朝前一拉,她毫無反應的時間,撲通跪到地上,肩上沉重的書包砸了下後背。
她差點撲到他身上。
這下真是咫尺之間。
他在她眼前不足十厘米的距離擡起了頭,一雙迸射寒光的眼睛,撥開淩亂的發梢,向她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