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無事一個星期。
實際上是因為學校有個高三生自殺了,放了一周的假。
班級群裡讨論過這件事,有人說那人是升學壓力太大想不開,但也有人說是早戀被甩,還有人說是被霸淩了……總之都是道聽途說的消息,沒讨論多久,班主任開啟了“全員禁言”。
一周後,夏綠返校。
早晨她進班的時候,梁漱冰和梁濯雪她們就已經在後排坐着了。她們本來三五個人聚在一堆說話,小曼看到她進來,扯了扯梁濯雪的校服,梁濯雪一扭頭,其餘幾個人也不約而同看向她。
她們息聲審視着夏綠,盯着她走到座位上。
那眼神,既看不起她又動不了她,恨和忍交雜,形容不出的别扭。
夏綠懸着心坐到位子上,把書包放在腿上,拉開拉鎖,把書一本本掏出來。
感覺如芒在背。
緊張了很久,但她們幾個并沒找她麻煩。
在打晨讀預備鈴之前,她們和往常一樣拉着垃圾桶出去倒垃圾了。
夏綠松了一口氣。
同桌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肘:“夏綠,生日的事,對不起啊,我沒叫她們,但是她們要來,我實在不敢得罪。”
夏綠沒說話,默了默,她掏出語文書的必背講義。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她說:“晨讀吧。”
同桌整個扭過來,拽着她的校服袖子甩來甩去:“夏綠,你就原諒我吧,不然我真的于心不安。”
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夏綠認真背着古文。
同桌看了她的講義一眼,又看了眼她的側臉,最後把視線又折回講義上,一把奪過來:“夏綠,你就這麼小氣嗎?我都道歉了你還不肯原諒我。”
夏綠有那麼一會兒一動不動,幾秒後,她轉過臉,直視着同桌的眼睛:“我原諒你。”
原諒你是烏合之衆,原諒你把懦弱當正常,原諒你隻是一根稻草而非石頭,隻是一片雪花而非雪崩。
我原諒你,因為我看不起你。
同桌安靜了下來。
因為在夏綠回眸的瞬間,那雙漂亮的眼睛,清澈到晃眼。
她不敢相信這是一雙飽受欺淩的眼睛,她下意識閃躲了一下,嘴角扯了扯,卻說不出話。
夏綠沒等同桌又說什麼,抽走了她手裡的講義,又繼續背書。
不做驚弓之鳥的時候,小鳥還算鎮定。
當然,隻要拿出那隻弓,小鳥還是會緊張。
對于夏綠來說,放學的鈴聲就是那隻“弓”。
臨近放學,夏綠開始肚子疼,她一緊張就會這樣。
她怕那群人又來找事,腦子裡控制不住的回想那次在KTV的遭遇,很怕她們的安靜隻是一種欺騙。
“鈴鈴鈴。”
終于,下課鈴響了。
大家陸陸續續離開教室,隻有夏綠緊攥着手心坐在位子上沒動。
忽然,後門有人喊了聲“冰冰雪雪”,梁漱冰和梁濯雪先後應聲“來了來了”,然後就風風火火出門去了。
等她們走了之後。
夏綠才放心站起來,回家吃飯。
結果她剛出校門,就看到一群熟悉的人在學校門口抽煙。
職高離學校後門近,他怎麼跑正門來了?
她想到什麼,低下頭用頭發擋了擋臉,想裝鴕鳥趕緊走,眼見路過了他們,卻忽然感覺後面一陣涼風,緊接着就被人揪着衣帽子拉回來。
她倒着走了好幾步,撞到了一堵人牆。
她轉頭,直愣愣對上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她結結巴巴問:“怎…怎麼了?”
他把她松開:“裝不認識?”
她理了理被他扯亂的衣服,說:“我暫時還沒錢還你。”
“操。”他手上還拿着煙,一臉不耐煩,“就為三百塊錢你吓得頭都不敢擡?”
夏綠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旁邊有一個男生問:“三哥,她欠你什麼錢?”
宋璀錯咬着煙:“帽子錢。”
“帽子?”男生疑惑了。
“靠!她啊!”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看清了夏綠的臉,想起來什麼,“她不就是我們收拾鄭影那天闖進來的妞嗎?”
男生指着夏綠,走過來:“就你醉醺醺吐三哥新買的帽子上的?”
“操啊,這麼牛逼嗎美女?”
“我去真的假的啊哈哈哈……”
大家忽然開始起哄。
夏綠更局促了,但她不敢離開,隻站在一邊,溫順乖巧的模樣。
不時有學生魚貫而出。
宋璀錯視線無意掃過去,恰好起了一陣風,吹開夏綠的頭發,露出女生柔和的側臉。
也是在同一秒,夏綠不知看到了什麼,忽然一僵,猛地擡頭直視他:“那個,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吧?”
她一眨不眨看着他,水靈靈的眼睛霧蒙蒙的,像被欺負過。
她有一張惹人憐惜的臉,漂亮的讓人心尖發顫。
宋璀錯眯起眼:“低于五十的不吃。”
夏綠立即點頭:“好。”
宋璀錯微愣,看了看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動動腳先走了。
有人問:“去哪兒啊三哥?”
宋璀錯微微偏臉,看了眼夏綠,冷聲說:“自己不會看啊。”
“哦~”起哄聲特别默契。
夏綠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跑跟上去。
在轉身的時候,借着轉頭的動作,悄悄看了眼校門口那群人。
“影哥,我沒騙人吧,宋璀錯最近和夏綠走得很近。”梁濯雪盯着夏綠的背影,目光陰沉中夾雜着報複的快感。
鄭影冷笑一聲:“夏綠?”
“對,就叫夏綠,我們班的!”梁漱冰哼了一聲,“上次因為她,宋璀錯還把我們堵了,其實我們隻是同學之間鬧點小矛盾而已。”
“是麼。”鄭影目光陰森。
“是啊,咱們學校的人,卻和職高的混在一起,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麼。”另一個女生說。
梁濯雪不動聲色看了鄭影一眼,煽火道:“而且夏綠既然和宋璀錯走得近,不可能不知道你們之間……”
話不用說完,點到即止就好。
果然,鄭影的臉色變得沉了沉。
他一動不動盯着宋璀錯和夏綠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
……
吃飯的地兒是宋璀錯挑的。
一家名叫“綠琥珀”的西餐廳,因為店名裡有個“綠”字,所以夏綠之前每次路過都要多看幾眼。
這家店裡面也裝修得很高檔,夏綠是硬着頭皮坐下的,沒看菜單她就已經慌了。
宋璀錯說:“既然是你請我,那我挑了?”
夏綠緊抿着唇,點了點頭。
怯生生的樣子,像玻璃窗外行道樹上蜷曲的樹芽。
宋璀錯收回目光,拿起又厚又大的菜單看,挑來挑去,指上某一頁,對服務員說:“這個吧。”
服務員微笑接過菜單,又看向夏綠。
夏綠說:“我不要了,我不餓。”
服務員明顯語噎了一下,夏綠擠出一個讪讪的笑:“不好意思啊。”
“她和我一樣。”宋璀錯忽然說。
夏綠微微張嘴,雙眸錯愕:“我……”
“去下單吧。”宋璀錯沒理睬她,對服務員擡了擡下巴。
服務員點頭:“那好,這邊給您确認一下菜單,兩份肉眼牛排,七分熟,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