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江城惠其實很擔心他會找自己說些什麼,譬如問上次胃疼好點了嗎?什麼之類的,但幸好他也隻是點了點頭,笑眯眯地回了聲“嗨”,然後便繼續往前走了。
這舉動不禁讓人感到安心,于是在之後的幾次碰面中,江城惠也并不十分抗拒這可能會碰面的偶遇了。
又是一次偶遇。
這次是在公園附近的蛋糕店裡,江城惠給自己定了個蛋糕,正要取走。
她一轉身就剛好碰到站在身後的年輕男人,彼時她已經知道面前的男人叫林清堯了。
“清堯你好”,她笑着道,然後側身就要讓開。
林清堯也微笑着,“你好”
他的眼睛往下看到那個蛋糕,微笑着問,“你過生日嗎?”
隻腦海裡一瞬間的思量,如果說是的話,這麼大個蛋糕,勢必要邀請比較合适,但她不想,所以她搖了搖頭,“不是,我幫别人取的”
不知是不是江城惠的錯覺,她隐約聽到了一聲歎息,“還要多久……”
“什麼?”,江城惠沒有聽清。
這下輪到林清堯搖了搖頭,他道,“沒什麼”
他讓開了身子,江城惠猶豫了一下,微微扯了下嘴角,然後點頭離開。
她也想過,和林清堯的偶遇可能存在刻意的成分,也或許沒有,但那又怎麼樣呢?
她的人生,并沒有到達可以可以在意這些的地步。
如此生活,也是必然。
6
又一次從腹痛難忍的疼痛中熬過,江城惠正要出門覓食,下了樓卻發現,林清堯就在她公寓前面入口的位置,像是等着誰似的。
“你在等人啊”,江城惠慢慢靠近,虛浮地笑了一下。
按照常理說,林清堯應該點頭,然後她就說現在要去買東西了,或随便說個什麼——打招呼完畢。
不成想,正當江城惠要開口的時候,她聽到了林清堯的回答。
“我在等你”,他如此說道。
宕機了很久的江城惠慢慢找回神志,眉頭不自覺地微皺。
“噢,有什麼事嗎?”
“我的叔公是一名中醫,很擅長調理脾胃的,他最近正好要在老家待幾天,我帶你去看看好嗎?”
這話說的,像是他在求她做什麼事似的,江城惠頗不好意思起來。
但中醫?她已經嘗試、也放棄過很多東西了,中醫倒是沒試過。
久未運轉的大腦又要快速運轉、考量起來,但她還是下意識地阻止那些彎道,隻依照自己的本能處理。
“謝謝你了,但我目前沒有更改用藥的打算,多謝你的關心”
江城惠拒絕了,她不想更改太多。
沒想到這理由在她這成立,于林清堯那卻很難理解,“為什麼,如果以後能不痛的話不是很好嗎?”
那是會很好,江城惠想,可她的人生除了痛苦和煎熬,并沒有辦法思考太多,甚至連同她寫書的職業也不過是“販賣”自己的痛苦而已——所以她無法向他解釋,為什麼她甚至可能需要這份痛苦。
基于他們年紀看起來差得有些遠,略頓了下,江城惠選擇直接鎮壓。
“請問你是打算教我做事嗎?”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似被那灼熱燙傷,然後收回,“可惜我并沒有這個意願想學”
“抱歉”,她說着,而後徑直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不再理會。
7
從這之後,江城惠就不怎麼出門了,就算出門,也能夠很好地避開那“好心人士”。
這天,江城惠仍是讓人把快遞放在門前,她等了一下,感覺沒人了,再打開門取。
但這次,就在她打開一條門縫,彎下腰伸手的時候,一隻修長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江城惠吓了一跳,跌坐在地。
她驚恐一瞥那手的主人,發現居然是林清堯。
于是巨大的恐懼變為憤怒,江城惠一把甩開了他。
“你要做什麼?”
那人沒有回答。
黑漆漆的樓道,林清堯颀長的身軀矮了下來,他半跪在地上,令江城惠看清了他眼裡的悲傷。
“我是想等你看到我的,即使要一輩子也無妨……但,如果最後的結果還是你的話,那我為什麼要浪費一輩子呢”
被慢慢環住身體的江城惠感到莫名其妙。
她眉頭緊皺推開那人的手,即使心中早有猜測也很難理解。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半跪着的人眼神一黯,眸也垂了下去,“我想忍的,可你一直躲着我……”
聞言江城惠摸索着站了起來,有些沉吟,“我也不想的——但你的存在影響到我了,讓我感到不便”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揚起頭來,抿着的唇已經發白,“但……但你可以當做不知道嗎?你要知道的,我并沒有想讓你改變的意思,我知道有的愛情互相成長,可你不喜歡,那我隻喜歡你就可以的,像平常的那樣,隻要能看見你就可以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打着愛她的名義,卻不奢求她做任何改變。
江城惠不得不承認,面前的這個人,的确讓她心動。
但,那也僅此而已。
8
江城惠在林清堯面對面坐着。
基于對後輩的愛護,和對此事解決的迫切,她決定和他好好談談。
首先,江城惠表示了感激,“我很感謝你的克制,要知道,這種不求回報的厚愛即使父母也難以做到。但……”
江城惠的話音一轉,“正如你說的,我不改變也可以,那麼,我們才應該不常見面才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既然已經知曉了,掩耳盜鈴也是沒用的,所以為了維持這樣的情感,最好是将它封存的好,隻要時間久了……”
“可是見不到你,我會發瘋的”,林清堯認真的沮喪。
江城惠卡殼了,“發瘋?你知道真的發瘋……”,她沉了一口氣,雙手握緊。
“你在意是你要發瘋了,那我呢,我怎麼辦?”,她的語氣冷冽起來。
“我很想死你知道嗎”
江城惠的聲音低沉,卻語速飛快。
“很久之前是貧窮,後來因為沒有人愛,現在是病痛……還有你,我的人生,即使到現在都不曾擁有過快樂,除了死亡我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我已經拼盡全力了,所能做的,也隻是不把任何人拖向我的世界——請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那會讓我的堅持顯得可笑且毫無意義”
“可你為什麼非要堅持那些呢?”,林清堯似在蠱惑,又似在引誘。
“都說良言難勸該死鬼,你已經明确警告過,若那個人還執意如此的話,你也不必為他做的選擇承擔什麼——而且,你不覺得死的時候能拖一個人下水,也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嗎?”
9
江城惠感覺自己白白浪費了一晚上的時間。
原以為自己傷害了純良心靈的愧疚,沒想到原來是三觀不同的對話,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江城惠決定告辭。
她正要起身,林清堯的手一下就是覆蓋住她的,眼巴巴的看着。
江城惠自覺并不是個心軟的人,但看着這人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想勸他返回正軌。
她歎了口氣,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是把你當成真正的大人來對待的——是,拖一個人下水也很好,這我并不是不懂,就像我過得凄慘的時候,我會嫉妒,也怨恨别人為什麼不經此磨難?可……可當我真正想過以後,卻會因此極其愧疚”
“你不能讓我的世界更加悲慘”,江城惠道,“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會把對這個世界的怨恨發洩在你身上的,可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所以,讓我保持我的體面好嗎?或者,你先改變這個世界再來改變我——如果你是真的聽不懂那當我沒說,不然,我會以為你是在利用我的心軟和不堪,并且用所謂的愛來綁架我的”
“我……”,林清堯仍想争取一下,卻是苦笑,“真的沒有可能嗎?”
“可能有吧”,江城惠笑着,那漫不經心的笑容卻無端讓人感到殘忍。
畢竟,如果沒有希望的話,我們又怎麼活得下去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