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魔域的小公主驕縱蠻橫、愚昧無禮,在魔域中作威作福、無法無天,今日一見,才知傳聞不可盡信呐。”
隔壁雅閣中的男子悠悠然道,“瞧瞧,一見面就叫人,這不是知禮得很?”
他有意叫莊絨兒聽見,說話聲音不小。
“不料莊谷主倒是個心狠的,自家的小妹也不留下喝盞茶?”
莊絨兒恍若未聞。
不是她脾氣好,實在是她覺得隔空對話太傻太蠢。
真旁若無人地和他鬥嘴,就會被拉到蠢人的領域一起丢人現眼。
可她覺得這樣做很蠢,其他人卻不這麼覺得。
隻聽另一間雅閣中傳來一道柔婉而沙啞的女聲回應道:“呵呵,可在下聽聞,莊谷主心有所屬,求而不得,終年獨身,哪來的道侶?那小娘子分明亂點鴛鴦譜呢,管她家阿兄姓甚名誰,又怎麼比得上谷主那位心尖尖上的人物?”
此人一邊說一邊嬌笑,不見其人也能腦補出一個風姿綽約的大美人。
可莊絨兒認得他,這是個男性妖修,名為無橫,據說本體是蜈蚣,能混成無極門的長老倒頗為傳奇,可是嘴巴太碎。
他還在說着:“可惜了,太過驚才絕豔的人物,在這濁世總是呆不長久的……”
莊絨兒依舊不答話,心平氣和地數着乾坤袋裡的竹筒。
這裡面裝着她的寶貝們,近日煉的蠱和過往的收藏,功效豐富。
等唱寶會結束後,送幾隻給她雅閣的左鄰右舍最合适不過。
那麼愛講話,送啞蟲和笑忘蠱都不錯,但這兩種蠱蟲功力不足難免顯得她不夠誠心,再加上萬足蚣和毒疊蟲才算是合格的贈禮佳品。
興許是感受到她送禮的心意了,左邊那名一開始講話的男子沒再吭聲。
無人接茬,無橫也怏怏地止住了話頭。
“笃笃——”
莊絨兒的房門被輕聲敲響。
“請客人收下賠禮。”
哭佛侍者走進雅閣,手中端着一個食盤。
“莊家說,唱寶耗時長久,送些吃食來,免得叫貴人餓了肚子。”
修士大多辟谷,無需果腹,對于能進唱寶會的修士來說更是如此,食物于他們而言,隻能解解嘴饞。
莊絨兒愣了一下,說道:“放下吧。”
侍者放下食盤,欠身離開。
很快,雅閣内窗處伸進來一株蒲葉,葉片托到莊絨兒的身前便不動了。
這是唱寶會開始了,有意時把自己想拿出來交換的寶貝放到蒲葉上就行。
據說莊家如果願意交換,就會收走蒲葉,而後命侍者将寶物送上門。蒲葉若沒有動靜,便意味着交易不成。
整座樓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莊絨兒透過内窗,看着一樓的紅底台緣處坐着的獸頭樂師紛紛奏起了雅樂。
樂聲悠揚,令人心曠神怡,隻想閉上眼睛好好享受——
是音修的幻術。
莊絨兒掐了掐自己的手指,用力地睜開了眼,隻見閉眼前還空空如也的紅底台上現在放着一座關着人的金籠。
不少人還沉浸在樂聲中,閉着眼搖頭晃腦,大堂内坐着的散客尤甚。
莊絨兒認出了那座籠子,先前曾在街上一瞥而過。
那時沒有看清籠中人的面容,而現在……
一旁的侍者有意讓奴隸露臉,他站在籠外伸出手,小心地将那人的頭托起來,把那擋臉的發絲撥開,手中拿着一個白玉瓶,将瓶中清露潑向奴隸。
籠中人身體輕顫,水珠順着他清俊的面容滴落,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極為冰冷的眸光投射出來,哪怕隻有一瞬間也讓人不禁愣神。
很快,他的目光就因為虛弱變得渙散,無聚焦地半仰着。
從幻術中脫離出的賓客們竟不由得齊齊沉默,良久後才發出幾道驚豔的抽氣聲,而後興奮難抑地議論了起來:
“真真是個好俊的人兒……可惜了沒有靈脈,做不成爐鼎。”
“不愧是鬼市,這般姿容的天仙也能找來?”
“這竟然是位男子,直叫奴家也自慚形穢了!可不敢買這一尊天神回家供着,望一眼便自愧弗如一回,長此以往,再高的心氣兒都被挫去了,還有何樂趣!”
“呵呵,妹妹到底年級小些,竟想不出這張臉為你意亂情迷的滋味該如何銷魂……”
“哼。你這妖婦講話真是粗鄙,你當你能買得起?”
“可别說,此人瞧着倒有幾分眼熟……諸位莫非沒有印象?”
“要我說,天阙宗以美貌揚名天下的少宗主玉桓升也比不上他啊!”
“真是長了一雙……美到了極緻的眼睛……讓人,讓人忍不住想、挖下來……藏起來,藏起來,藏進肚子裡……”
嘈雜的議論聲全被耳朵屏蔽了去,莊絨兒如崩塌的石像般呆坐在椅子上渾身戰栗。
她鬼使神差地擡起了手,兩根顫抖的手指橫在身前,從她的角度看,那手指恰好将籠中人的眼睛遮住。
隻一眼,她便控制不住地把手甩開。
手垂下時拂落了桌上的空茶盞,那茶盞滾下桌面,伴着清脆一聲摔得四分五裂。
她的心亂溢于言表,但周圍雅閣的兩人沒有出聲譏諷她。
隻有無橫輕聲道了句:“啧,太像了。”
是啊,太像了。
與之相像的容顔她曾在夢中描繪過多次。
在魂墟古戰場她曾抱着他的石像,用手指反覆勾勒他的輪廓。
像擁抱戀人一樣依偎在他懷中,難舍難分。
更恍如癡兒地用溫熱的唇去貼冰冷的石頭,做盡一切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荒唐事。
太像了。
太像她那位英年早逝的心上人——
死于一百年前的天阙宗天才,聞名四海的天之驕子,葬身魂墟古戰場的少年英雄……
“荊淮……”
莊絨兒無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