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姥就又抱住她,幫她上藥,将蝴蝶的屍體化得粉碎。
莊絨兒這個時候終于哭了,沒有聲音,隻有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鬼姥很高興,取了容器來盛,賞了她更漂亮的蝶使。
那是她印象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流淚,哪怕鬼姥此後故技重施,她也再沒能哭出來。
甚至在得知荊淮之死的那一刻和此後的無數個瞬間,她的眼尾都是幹燥的。
莊絨兒遲鈍地擡手去觸自己眼下的液珠,點在指頭盯着它看,良久後把它蹭到了阿淮的衣襟上。
對着阿淮的目光,她俯下身把頭也埋在了他的胸口。
過去的幾十年裡,她為了施展複活邪術,到處搜集天材地寶,似乎沒有什麼荊淮離開了的實感。
仿佛他隻是沉睡了,或是在閉關修煉。
她時常去看他的石像,像在他閉關的洞口探望。
她笃定着在未來的某個時段,當她集齊了邪術所需的全部材料後,荊淮會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他依然是天阙宗天才,受萬人敬仰膜拜。
他不認識她,但在她身陷險境時會如天神般披荊斬棘地登場。
她沉浸在這樣的想象中,覺得自己并沒有真正失去荊淮,她甚至擁有屬于他的一縷殘魂。
可是現在,一個如此與荊淮相像的人就在她的身邊,一個同樣與荊淮有過接觸的、還活在百年前的執念中的沙鬼也在她面前出現,反而一起提醒着她,讓她越發清晰地意識到——
荊淮已經死了,不存在了,他已經離開百年了,而一百年間可以發生許多事。
或許她也像那隻可笑的沙鬼一樣,因為沒見過那樣驚才絕豔的人,被施恩後再難忘懷,執念叢生,修成業障,靠與他相見的那些片段自欺欺人地度日。
甚至,她的心中就沒有一絲怨恨嗎?
或許她也曾經想過,如果荊淮從沒有救過她就好了,或者他們的相逢就停留在那天的千目林中就好了。
她不去對溫柔的白衣俠士産生好奇,不去跻身正派的宗門大比,她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面,那荊淮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而不是一個控制着她的咒語。
荊淮真的不在了。
千千萬萬條生命都活了下來,唯獨他死了。
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化成了魂墟古戰場的石像。
年輕的修士不知道他,屬于他的時代的修士已經忘記了他,他的名号不再響徹天下。
過往被她珍藏的瞬間成了指縫中的流沙,已經再也不會重新回到她手中。
一如那隻粉碎的蝴蝶。
……
阿淮聽見莊絨兒如同小獸一般的抽泣,她的肩膀在聳動,淚水順着他的衣衫流經他的胸口。
他有幾分無措,無措地任由莊絨兒抱着,手輕輕地移到她背後,猶豫地拍了兩下,象征安撫。
“抱歉。”他再次道歉。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可莊絨兒卻聲音悶悶地要求道:“……你一直這樣拍着我,不要松開。”
她一邊抽噎着吸氣,一邊反手在背上捉住阿淮的手迫使他抱得更緊,催促他拍她的背。
胸口濕潤的熱意有些灼人,阿淮強迫自己忽視,順從地無聲安慰着她。
……
日頭逐漸高升。
地洞口.射下來的光線亮得晃眼。
莊絨兒在阿淮的懷中把眼淚浪費般地流幹了,也奇異地安心了許多。
她完全平複下來後,有些翻臉不認人。
她直起身,除了眼睛還有些紅以外,看不出任何異常的情緒波動。
唯有阿淮胸口那一灘深色的水印證明着先前發生過什麼。
“方才發生的事情你都忘了吧。”她挪開視線,輕描淡寫道。
“你的身體好些了,該吃點凡人的食物。”莊絨兒指了指一旁的地上擺着的那些小吃。
見阿淮沒動,她主動去拿了那包油紙包着的酥肉餅,遞了過去。
阿淮的唇上還有她的血,莊絨兒注意到後視線微定,她無意識地舔了舔唇,又取出一方手帕,沾了甘露去擦阿淮的臉。
她的行動快速而自然,沒等阿淮給出反應已經完事,用過的手帕被她随手一丢蓋在了小蛇的頭上。
阿淮的目光跟着帕子移過去,表情未變而眸光微動。
發現主人恢複正常,白蛇果然又纏起了帕子,活躍得很是礙眼。
阿淮接過油紙包,收回看向白蛇的視線,問到:“你不吃嗎?”
“……”莊絨兒想回答她是已經辟谷的修士無需進食,然而此時此刻她何嘗不算個凡人,于是她搖搖頭,說,“我不餓。”
“可你流了很多血。”阿淮從油紙包中分出一張被包住的酥肉餅遞到她面前。
莊絨兒遲疑着兩三秒後才接過,靠着他坐了下來。
“你如何看待我的做法?”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酥餅,目光直視地面,把食物咽下去後,擡起頭問,“如果是你,面對那隻沙鬼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