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日落月升,朝朝暮暮,每一天如此。可對許悠然來說,從今天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影影綽綽的月光撒在海面上,不時有閃爍的波光,像傳說中美人魚不輕易示人的魚尾。
許悠然很喜歡《海的女兒》,每次讀起都忍不住傷心,為小人魚忿忿不平。救下王子的明明是小人魚,她為了王子甯肯忍受行走在刀尖上的痛苦,可是王子卻和别人雙宿雙栖,甚至根本沒認出她。為此她氣呼呼地在鄭骐面前把王子的負心薄情狠狠批判了一氣,為小人魚感到大大的不值。鄭骐卻摸摸她的頭發笑着說,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
是的,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她何嘗不是為了鄭骐,忍受了許多難以想象的痛苦呢。可她不僅不覺得苦,反而甘之如饴。因為她願意。
好在終于苦盡甘來,他回到了她的身邊。
想起往事,許悠然的心裡又甜又酸,習慣性地挽住鄭骐的胳膊,将頭靠在他肩上。
鄭骐沒有閃躲,兩人就以這樣親密的姿态在海灘上慢慢走着。許悠然光着腳,偶爾調皮地用腳鏟起一些沙子然後蓋到鄭骐鞋上,鄭骐不得不也脫了鞋,跟着加入了這個幼稚的遊戲。
許悠然看着眼前的人,眼眶有些發脹,漸漸盈滿了淚水。她慌忙低頭揉了揉,假裝眼睛進了沙子。隻有在她面前,鄭骐才會有這孩子氣的一面。
兩人玩累了,并肩坐在沙灘上。許悠然靠在鄭骐肩上,他肩背厚實,讓她感到安全和滿足。她甚至有些懷疑,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嗎?幻想了一千多個日夜的情景就這樣突然實現了,在這天涯海角的絕地,她太害怕這隻是她又一次的幻想。
浪高風大,一陣涼意襲來,她忍不住縮了縮肩膀。
鄭骐察覺到她手臂發涼,擡手把她攬進懷裡。他身體火熱,源源不斷的暖意快速傳到了許悠然的身體裡,她心裡也暖洋洋的,擡頭看着鄭骐的側臉。緊緻的下颌線,略方的下巴讓他顯得很堅毅,高聳的眉骨在臉頰投下一片陰影讓許悠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強烈的男性氣息讓許悠然情腸湧動,忍不住仰頭在他嘴角啄了一下。
她害羞地把頭靠在鄭骐肩窩裡,嘴角偷偷上揚。
鄭骐渾身一顫,攬着她的手微微松了松。他擡起頭看了看月色,夜未央,月色有些涼。他準備放開的手又收了回去。
許悠然不解,雖然他們三年沒見了,可他們不是都訂婚了嗎,為什麼他對她,親切有餘,卻感覺不夠親昵呢?換作以前,久别重逢,他肯定會開心地回應她。她一個女孩子都這麼主動了,他怎麼還于動無衷?
她又羞又惱,忍不住掐了他一把。
“哼!你這個大笨蛋!”她扭過頭氣鼓鼓地不說話。
“然然,這些年你過得好嗎?”鄭骐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凝視着她,神色有些複雜。
許悠然沒察覺到他的異樣,有些委屈又有些嬌羞地回望過來,月色下,她眼神清澈,像熠熠生輝的明珠。她早就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生他的氣。
“不好……”
許悠然想到他杳無音信的這三年,所有的委屈、難過、無助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
她答應過的,隻能自己一個人偷偷哭,所以不管她有多想他,都要裝作若無其事地上課、上班,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默默流淚到天明。
是有怨恨的。怨他為什麼這麼狠心,恨他為什麼要去當英雄。可是當他真切地出現在面前,溫柔地問她一句“過得好不好”,知道他想到了她的孤苦伶仃,想到了她的悲傷痛苦,她所有的眼淚就再也藏不住憋不了。
“一點都不好……”她嗚咽着撲進他懷裡,斷斷續續,泣不成聲。
“我好想你……可是你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你……我想你的時候隻能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你怎麼能這樣?我讨厭你……”
她越說哭得越厲害,一邊哭一邊用力捶打着鄭骐,逐漸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都是我的錯,别哭了,我回來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走了……”
鄭骐手忙腳亂地安撫她,又要給她擦眼淚,又要給她順氣,還得說好話哄她,他顯然很不熟練也不習慣,模樣有些滑稽。
許悠然還是哭得厲害,不遠處有些遊人投過來詫異的目光,看向鄭骐的眼裡甚至有些不屑和不滿。
居然讓這麼漂亮可愛的女朋友哭得這樣驚天動地,肯定是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錯事。
鄭骐束手無策,突然靈光一閃,把耳朵伸到許悠然面前,低聲下氣地說:“那你扯扯我的耳朵好不好,我的姑奶奶你别哭了……”
許悠然被他無可奈何的模樣逗笑了,捏住他的耳朵故作刁蠻地大聲說:“大耳朵圖圖,讓你欺負我!”
見她破涕為笑,鄭骐終于松了口氣。
他捧着許悠然的臉,粗粝的拇指摩挲在她臉上,輕輕擦去未幹的淚痕。
“傻丫頭,臉上有沙子都不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呀……”
雲朵散去,月光驟亮,他們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自己。
許悠然微微阖上眼,湊近鄭骐近在咫尺的唇。
她隻顧着看他漂亮的眉眼,卻沒發現月光下他鼻尖獨一無二的兩顆痣無所遁形。
鄭骐看着她越來越近的臉,猶豫不決。
就像在和魔鬼進行較量,親下去,他将和魔鬼做交易,給她一個不會醒的美夢,代價是永遠失去自己的姓名。推開他,他不知道将會發生什麼,也許三年前的一切又會重演一遍。
時間終于重新啟動。
他狠心往後撤了撤,手上微微用力,推開了她。
“許悠然,你看清楚,我不是鄭骐,我是韓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