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裡種了幾棵銀杏樹,還泛着淺淺的綠色,要不了多久就會全部變成好看的金黃色,當陽光掃過的時候會透着金燦燦的光,就像一把把鑲嵌着金邊的小扇子,遠看去又像神話故事裡的仙樹,樹下還應該坐着一位漂亮的仙女,她微蹙着眉,在理智和感情間掙紮,在違反天規戒律和追求自由間搖擺不定。
可惜現在是夜晚,微弱的路燈從樹頂射下一片昏黃的燈光,隻能看見樹下零星散落着些被秋風眷戀的銀杏葉。許悠然最喜歡在深秋的時候到這幾棵銀杏樹下撿銀杏葉,她會仔細挑出那些形狀完整漂亮的,小心翼翼擦拭幹淨,夾在她喜歡的書裡面做成銀杏标本。
她憾然地擡頭看了看,還沒到銀杏完全變黃的時候,就像她還不能完全說服自己支持鄭骐。
鄭骐也擡頭看了看銀杏樹,一片銀杏葉似乎受到感召,輕輕從空中飄了下來。鄭骐伸手接住,是一片已經黃了的葉子,形狀規整,還沒有遭到人類腳步的踐踏。經絡清晰,飽含水分,落在手心裡濕潤柔軟。
他把手伸向許悠然。許悠然伸出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根莖,小扇子在夜色裡褪去了白天的金光閃閃,顯得樸實可愛。
“你……”
“我……”
兩人異口同聲,又不約而同頓住。
“你先說。”
“你先說。”
兩人相視一笑,心裡都泛起了一絲漣漪,為這習以為常的默契。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
鄭骐伸出手,習慣性地想要摸摸許悠然的頭,可手懸在半空,還是縮了回去。
他收回手交握,微微躬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落葉。“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不是想瞞着你,是準備過了複試再告訴你。畢竟現在隻過了初選,後面變數很大。”
“等你過了複試,過了定選,要走了再告訴我嗎?”
許悠然語氣生硬,心裡是有點生氣的,氣他對自己的不信任。如果她有什麼重大的人生決定,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他。
“那倒不會,我肯定會走之前就告訴你。”鄭骐笑着,眼睛像亮晶晶的星星。
“你是覺得我不會支持你嗎?還是我根本不值得信任?我以為……以為你會第一個告訴我。”
許悠然垂下頭,摳着手指。
“然然,我當然信任你。其實……其實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喜歡飛機,可是我以為你隻是受鄭伯伯影響,我沒想過你會真的想去當飛行員,畢竟……畢竟那很危險。而且幹媽說一旦執行任務,就會長期失聯。如果你真的去了,我怎麼找你呢?再說如果韓骁欺負我,誰幫我撐腰?我有不會做的題目問誰呢……”
許悠然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想到這些,她有種即将失去他的委屈和恐懼。
十六年的人生裡,她從來沒有這樣慌亂和害怕過。哪怕她追不上他的成績,但她可以報考他所在城市的大學,他去哪她就去哪,這并不是遙不可及的。可現在,他直接推翻了她所有的希冀,他要去的地方,她根本去不了。
“傻瓜,部隊又不是外星球,我爸這麼多年還不是照樣能回家。不過執行任務那就沒辦法了,軍隊有軍隊的紀律,服從是軍人的天職。不會做的題目,可以問韓骁啊,他輔導你應該還是沒問題的吧。”鄭骐好笑地看着許悠然,覺得她簡直傻得有點可愛,擔心的居然是不會做的題目沒人輔導這種問題。
“我才不要他輔導,他肯定會說我笨。”許悠然心裡真正想的不敢說出口。
我隻想要你在我身邊,輔導作業也好,幹什麼别的也好,如果你走了,我會很擔心你,會很想你。
但她隻敢在心裡說,她一邊鄙視自己的膽怯一邊埋怨鄭骐的過于優秀,如果他沒選上就好了。可是,那是他的夢想,他會傷心失望的吧。
“然然,你有夢想嗎?”鄭骐收起笑容,認真地看着許悠然。
許悠然轉過頭,凝視着他的眼睛:“夢想?”
鄭骐點點頭:“對,夢想,成為空軍飛行員就是我的夢想。從我記事起,我就常常想,為什麼我爸不能像别人的爸爸那樣每天在家裡,陪我們踢足球,帶我們玩。等我長大點了我才知道,他離開家就是為了更多的人能每天回家。就算不是我的爸爸,也會是别人的爸爸。那我甯願是我的爸爸,起碼我能驕傲地說‘我的爸爸是個英雄!’,呵呵,其實我也很膚淺,也喜歡當英雄被人崇拜,而且,駕駛飛機翺翔在天空一定很自由,那種高遠遼闊是任何事情都無法取代的。”
許悠然認真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她沒有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