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慢走。”在見着從殿外進來的宮娥對着靈溪耳語了幾句,和靈溪說要去處理一些不打緊的事情後,方遲出言道。
走到門口的靈溪停住,聲音溫柔:“你好好休息。我忙完再來找你。有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找她。”
宮娥得了令,當然或許這幾日裡也已經對方遲的身份有個大概的了解,故尊敬地向方遲行禮,“謹遵姑姑吩咐。方姑娘可以叫奴婢,小桃紅。”
方遲客氣地擺了擺手:“暫時不需要。你先随姑姑去吧。日後有勞了。”
“我說過,這裡可以是你的家,不必拘束。”
聽着靈溪向着自己的話,飯飽之後的方遲身體更是流過一股暖流。她說:“我也很喜歡這裡。如果它不在這宮闱深處就更好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已經沒有了選擇。”能知道方遲話裡意思的靈溪歎息,随後留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而她确是沒有說錯。不然也不會有那句“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話了。房間内獨自一人的方遲不知怎地一秒就想到了這句話。
這算是無奈嗎?沒有選擇的無奈。方遲也歎氣一聲,然後忽地懂得了原是從來就沒有最好的選擇。或許那刻當下是最好,但卻是不得回頭看當初選擇的一絲一毫。
否則很難不後悔。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麼人會那麼讨厭從前做的每一個選擇了。
可若是自己沒從那場謀殺中活下來?方遲的思緒雜亂萬千,也胡亂地想到了過去發生的事,同樣地,若是她沒遇到陸祁,後面是不是就不會被卷入到這麼多事件中了?
方遲想着想着,困意一下就湧了上來,和在不那麼刺眼的天光裡,慢慢支撐不住,漸漸陷入到了混沌裡。
且由于之前與靈溪的對話,以及要為天子創作什麼戲折子這一件事,方遲鬼使神差地開始做一個接一個的夢。
夢境裡,江山為戲台,世人如棋子,天子和先皇後成了這出戲的主人公。
隻是可惜故事開始,天子深愛着先皇後,而先皇後卻再也無法愛他。
但天子又比先皇後幸運,他還有着江山野心和富貴權勢陪着,可先皇後,卻什麼都沒有了。
沒了生機的先皇後見着天子揮退了殿中的所有宮人,其将他自己獨自關在了空空蕩蕩的鳳甯宮,而我的軀體則靜靜地躺在床上,逐漸地失去了餘溫。
就在剛剛,我由于日夜照顧受傷的天子而心力交瘁,且同時在永遠閉上眼的那刻都沒來得及見天子的最後一面。
我想哭,想大聲地哭,因為悲傷明明一切江山都快塵埃落定了,但意外卻這樣發生,同時我也想笑,想發瘋了地笑,因為命運弄人,總喜歡把幸福的事變得不幸,直至讓彼此相愛的人天人永隔。
想到這點就讓人莫名地感到難過。不知何時,我的口中開始哼着不知名的歌兒,和癫狂般地一把一把扯下殿内的帳子,然後借助從門外吹來的風和搖擺的燭火,使得一會兒過去,眼前就燃起了火紅的烈焰。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或許是我死不瞑目,“因為在過去的那些朝夕相伴裡,我早就已将你融入進了生命裡,我們相愛,相知,相伴,相護,卻沒法再相守,源于命運已不給我們任何相愛的機會。”我看着沉浸在痛苦中的天子說。
于是在熊熊大火中,在灼熱的痛苦裡,我仰天長笑,徹底瘋了。
我不甘心!
我被濃煙熏得一直在流淚,我感覺自己的肌膚已經被燒透了,我甚至看見了奈何橋,隻要過了橋,我就可以下黃泉了。
如果到了陰間,我想跟孟婆說,能不能不要讓我忘記人間的記憶?能不能讓我入輪回後再遇到像他一樣的人?畢竟,這一世,我還有太多的遺憾。
可就在我一心想着如何跟孟婆讨價還價時,鳳甯宮的門被人轟然撞開,一位男子沖進濃煙火光之中,大聲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頓時一驚,他怎麼比我還瘋狂?
我強忍着疼痛睜開眼,火光中看見一個因恐懼而紅了眼的雄姿美男子,他迎着世間劫難,向我急切地伸出手,宛若一個慈悲的天神。
再然後,我是在養心殿中醒來的。
醒來時,他已稱帝,江山已定,一切都結束了。
他開始變得很忙,我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并未見到他,反而是從前照顧我的婢女還在我身旁。
婢女喜極而泣:“皇後娘娘,你終于醒了。我要趕緊去彙報給陛下。”
原來我已經是皇後了。看來這一點,他從未忘記。我很開心,“他,陛下人呢?”
“陛下囑咐過,在娘娘昏迷的這段時間裡,他都在紫宸殿處理政務,并讓奴婢在見娘娘醒來後第一時間去告訴他。”
“不必了。我自己去。”一段時間未見,我沒有理由不想念他。而且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那場大火,我應該死了才對。但我卻活了過來。這很奇怪。難道是我搞錯了什麼?
但就在我剛穿好衣服緩慢起身的時候,他來了。他幾乎是飛一般地來到我的身邊,和緊緊地一把抱住了我,差點就要把我的身子骨給撞散了。
他說:“不用去找我。阿櫻,我會主動來奔向你。有我在,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允許你做那樣的事了。我怕失去你。”
好久沒有聽到他喚我阿櫻了。但也許,我隻是睡了很久,睡得很熟,從而沒聽見罷了。我聲音有些幹澀地問:“我做了什麼?我也怕失去你。”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記得也好。”他的胸膛很寬闊,也很溫暖,我格外喜歡那種感覺,甘願永遠沉淪,“從今以後,一切有我在,你會平安無事。”
“我當然知道。”既然他不想說,我便知沒有再追問下去的必要了。從前的他就是如此的性子。
“阿櫻。”他舍不得松開我,視線一直寵溺地放在我身上,一副怎麼看都看不夠的樣子,“你是想出去走走是嗎?宮裡的紫櫻剛好開了,你喜歡的花,我陪你出去看看吧。”
“嗯,好。”我微笑着回應他的溫柔,心想隻要能和他多待一會就已心滿意足。
因為在醒來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麼,我已經預感到了,之後的日子裡,我會和他聚得愈來愈少。
難道是彼此的身份不一樣了嗎?我不知道。
我能知道的是,從殿内到殿外這條走得很慢的路上,我看到了他的右臉有一處新疤,若在别人臉上,那定是不顯眼的,可他是如此的雄姿英發,這疤格外刺我的心。
那是燒傷,這是毫無疑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