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幫她解圍。
得出這個答案後,路青槐的心跳有片刻的失衡,像是有一圈圈漣漪自深處漾開,經過他柔和的目光炙烤,瞬間化作大片白霧。蒸騰消散,不見絲毫痕迹。
路青槐手指一寸寸收緊,抿了口椰奶,落落大方道:“三哥。”
“以後請多關照。”
再多的話,就隻能藏在心底。
謝妄檐似是沒想到她這麼腼腆的個性,剛才就他們兩人都不好意思,這會倒是真把這個稱呼喚出來了。
他站起身來,杯沿舉得比她稍低。“嗯。有什麼事,可以來找我。”
路青槐這一年來跟着組長參加過幾場飯局,早已惡補過從前落下的各種禮儀,敬酒時,下位者或者晚輩的杯沿絕不能高于對方。
從這些細節中不難看出,謝妄檐自身素養極高。懂得照顧人,及時轉移話題,進退有度,而這種被關照的感覺并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她唇角不自覺地抿起一點,很慶幸地感到高興。
她暗戀了好多年的人,是真的擔得起清風霁月四個字。
“昭昭。”謝妄檐淡聲提醒,語調散漫,“你再壓杯沿,我就得彎腰了。”
這句話帶有一點揶揄的意味,路青槐耳廓泛紅,坐在大哥腿上的小女孩滑下來,跑過來,像個糯米團子般過來拉路青槐的手。
老大謝頌予的寶貝今年四歲,小名叫冰糖,模樣分外招人疼。路青槐剛才挨個喚兄長們時,冰糖就睜着一雙好奇的大眼睛盯着她看,這會可能是不認生了,問她:“昭昭小姨,你怎麼一看到三叔就臉紅呀?”
一時間,包廂内的幾個長輩笑開。謝老爺子更是被逗得合不攏嘴。
衆人都跟着賠笑,路建華夫婦的表情則顯得有些僵硬。
路青槐沒想到童言無忌,俯下身摸摸她的蝴蝶結發夾,笑着解釋:“因為房間内溫度太高了,小姨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有點緊張。”
“昭昭小姨。我三叔雖然兇巴巴,但他不吃人的。”冰糖一臉認真地說。
謝妄檐放下酒杯,故作冷肅地追問小姑娘:“三叔什麼時候兇巴巴了?小冰糖,說謊可是長蛀牙的。”
“超級兇的!”小冰糖腮頰鼓起,還學會了舉例子揭他底,“上次有個漂亮姨姨說喜歡三叔,結果三叔把姨姨兇哭了。”
一邊說着,一邊做了個鬼臉,看起來可愛極了。
衆人被粉團子逗笑,謝老爺子剛才饒了半天沒落下的火星子,終究還是燃回了謝妄檐身上。
“我看怕是等我入土,都等不到你結婚你那天!”
面對攻擊性如此強的指責,謝妄檐唇邊笑意淡淡,“爺爺,您長命百歲,再等三十年說這句話也不遲。”
“三十?我看你才是老糊塗了。”
再過三十年,老爺子這身闆怕都成世界醫學奇迹了。
不論老爺子怎麼催婚,謝妄檐總是能四兩撥千斤地推開話題。
路青槐聽出了很重要的信息點。原來謝妄檐拒絕人的時候,一點情面都不留。她實在是很難想象,這樣溫柔細心的一個人,也會有冷戾的那面。
小冰糖往前蹦跶半步,吊着半邊身子去牽謝妄檐的手,她性子太活潑,路青槐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心跳倏地一緊,好在謝妄檐及時扶穩。
“三叔,我覺得昭昭小姨比那天的姨姨還漂亮。”
路青槐差點被嗆住。
謝家這說話隻講一半的習慣,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吧。她甚至不知該怎麼接話,既怕小冰糖無心引出後面半句,又怕在場的長輩們借題發揮,更擔心謝妄檐看出她觊觎他。
謝妄檐将凳子往後挪了半寸,無比自然地抱着小冰糖。
“嘴這麼甜,第一次見面就懂得怎麼抓住你昭昭小姨的心,以後長大了,她肯定給你買更多糖葫蘆。”
“好耶!”小冰糖點名,“要草莓冰糖葫蘆。”
路青槐也覺得她實在是太糯了,應聲:“好啊。”
謝妄檐繼續同小姑娘講道理,“不過女孩子是不能用來比較的,漂亮也是。每個人都獨一無二,下次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好不好?”
男人絲毫不在意考究的西服會被踩出褶皺和腳印,神情柔和而耐心。
窗外雪勢漸大,冬柿高挂樹梢,這副畫面被定格在光影之中。
即便是接受過東西方差異文化教育的路青槐,落座之後,還是在為謝妄檐的處理方式感到驚豔。
這頓飯結束過後,商務車先送走幾位長輩,路青槐則坐路滟雪的車,同路建華夫婦一并回去。
路青槐有點認床,陡然換了住處,需要花個幾天的時間适應。
不過念及平日裡相處的時間不多,她默認今夜宿在路家的決定。
入夜過後的路面有的已經清理過,有的來不及處理,結了一層很薄的冰,車胎容易打滑。路滟雪想到這輛車人多,壓着速度不敢開太快,車内氣氛靜谧了一會。
梁雪性子比路建華急,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數落起路滟雪來。
“剛才謝老爺子提起謝妄檐的婚事時,你怎麼不應聲?多好的機會抛出來,錯過這次,下回家宴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了。”
路滟雪正盯着紅燈讀秒,語氣沒什麼溫度,“有什麼好聊的。我不會嫁給三哥,三哥也不可能娶我,這事就這麼簡單。”
“路謝兩家的婚約是擺設嗎?”梁雪提到這個就來氣,“丁奶奶還在世的那會,親口定下的承諾,說以後路家要是有了孫女,一定要嫁到謝家。結果呢?老大謝頌予不聲不響找了個女明星進門,還玩奉子成婚那套!老二謝亦宵一年半載回不了幾次家,對外宣傳不婚主義。這叫我們路家怎麼辦?”
路建華餘光瞥了副駕的路青槐一眼,勸慰妻子道:“和氣生财,你這一天天的,跟吃了炮仗似的,别那麼大火氣。”
梁雪不想理萬事從中和稀泥的丈夫,女兒的前程還得她來掙。
“謝妄檐性子是冷,但他為人清正,結了婚,就算沒感情,也絕不會虧待你。滟雪,他不主動,你就不能主動一回嗎?順勢把這事提上日程,趕在謝老爺子還能有機會說上話之前……”
“媽。”路滟雪不耐煩地打斷,“我做不到。”
“你覺得三哥像是那種會因為一句玩笑話妥協的人?再者,我說過多少遍,我跟他沒可能。”
梁雪恨鐵不成鋼,也不管路青槐還在不在了,“有什麼不可能的,難道你不喜歡謝妄檐?”
路滟雪冷冷撂下一句,“我有男朋友了。”阻斷了梁雪滔滔不絕的所有話語。
如同投擲入冰湖的一顆石子,表面用來掩飾的繁華薄冰破碎後,才察覺湖底依舊是流動的,而那冰層脆弱到不堪一擊。
梁雪沉默一陣後,不死心地問:“真談還是假談?你在外面認識那些人,能比得過謝家?能有這麼多年來的知根知底?”
路滟雪車齡不大,開不慣随時可能溜滑的路面。京北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是來得太突然,誰也不會在車上備着防滑鍊。車窗降下,停靠在路邊時,父女倆換了駕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