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額部的指示燈閃了閃,駕駛艙門無聲打開。
白牧之低頭看着懷中的男人:“曲瓦先生,請問您願意和我共乘嗎?”
機甲艙對于戰士來說是非常私密的空間,非必要他們很少邀請别人進入自己的機甲。
曲瓦縮在柔軟溫暖的披風裡,輕咳着笑了笑,臉頰染上一抹酡紅,即使在病中也風姿動人:“樂意之至。”
白牧之帶着他輕松跳進機甲内,打開手動操作模式,座位從艙壁伸出。
“我們走。”
他将懷中人換了個姿勢,從公主抱變成坐在他的雙腿.間,扣好安全帶之後,曲瓦的背部與他胸膛緊密相貼。
雖然隔着幾層衣物,曲瓦仍然能感受到身後這具年輕健康的軀體上散發出來的熱意,他仿佛被這份灼熱傳染了,體溫在上升,心跳快得令他有些疼痛。
這種感受很奇妙,仿佛在冰天雪地裡猛灌一口烈酒來溫暖凍僵的肢體,刺激而醺然。
他想:就算意識數據化失敗了,能在他懷裡死去也此生無憾。
不怪曲瓦悲觀,任誰每天24小時被全身性疾病如附骨之蛆般摧殘,内心都很難樂觀得起來——表面上的樂觀往往是裝給他人看的。
白牧之不知道曲瓦的心思,他戴好傳感護鏡,全神貫注地操縱着機甲往河洛城郊區駛去。
河洛城是諸夏星的首都,說是城,其實因不斷擴建,現在的面積有20多萬平方公裡,許多曾經被帝國吞并的小附屬國都沒它大。
但機甲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諸夏星禁止使用反物質推進器,他可以在眨眼間到達目的地。
正常來講,明天是建國日,今晚應該全城戒嚴,确保任何一隻可能是監視間諜或微型炸彈的昆蟲型機械都飛不進來。
白牧之開着這麼大一架機甲,要說完全不引起共和軍警覺是不可能的。可現在他們在高空飛了十多分鐘,隻有自動巡航機發出過警報,但很快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雞一樣失去了聲音。
曲瓦垂下眼簾,目光略顯渙散地看着機甲系統顯示屏,不知在思考什麼。
他的身體不太受得住這種颠簸,可他不願意讓白牧之分心。
白牧之察覺懷裡男人的氣息和心跳都有些不穩,已經盡量放緩了速度。可又不敢太慢,因為上輩子曲瓦就是在今夜死去的,一旦腦死亡,所有的意識波動都會消失。
他在賭,賭一個奇迹。
*
同一時刻,共和國委員會總指揮辦公室。
印曉燈平靜地在臨時航道申請和緊急事态報告上簽字,紅色長卷發垂落鬓邊,又被她随手撥至耳後。
秘書長塔裡科看着他的上司:“您就這麼放心将曲院士交給他?”
印曉燈聞言勾唇一笑,飒爽明豔如盛放的玫瑰:“我們這幾個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中,白牧之是最像涅伊特大人的,論謀略他比不過我,但論戰争天賦我自愧不如。我想讓他成為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隻是這小子桀骜不馴慣了,經常把我氣到頭疼。
“現在他欠我這麼大一個人情,以後有得是他做牛做馬的時候。”
她難得說這麼俏皮的話,上揚的語調中難免有些得意。
塔裡科恍然大悟,在心裡默默為白牧之點了一根蠟:“不過他為什麼如此笃定曲院士活不過今夜?”
“誰知道呢,”印曉燈漫不經心道,“也許是小情侶的心靈感應吧。”
“小、小情侶?!”
“你可别說出去,”她瞪了塔裡科一眼,這個傻弟弟一直沒明白人家的心意,簡直是塊木頭疙瘩。
“年輕人的感情讓他們自己悟吧。隻是通過這事,我徹底看出來曲瓦對白牧之有多大的影響力了。”印曉燈感慨道。
為了及時趕回來,發了瘋似的在半天内把上萬隻畸态獸趕盡殺絕,硬生生将帝國叛軍戰線往後壓了上百公裡,潛力無限啊。
而且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河洛郊區有那麼一座數字生命實驗室的?
*
短短二十分鐘的行程,他們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呼出的空氣在機甲艙内交融,仿佛在互相安撫慰藉。
等到一幢郊外的廢棄工廠出現在眼前,白牧之将機甲停穩低聲說:“到了。”
時間緊迫,曲瓦昏昏沉沉地感覺自己被抱進巨大的地下實驗室内,緊接着被平放在場地中央一台黑色的機器中。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可真正躺在冰冷如棺木一般的儀器内,還是沒來由湧上對未知的恐慌感。
“曲瓦,”白牧之攥着他的右手抵在額前,仿佛祈禱,“你會活下來的。”
“嗯……别擔心……”他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如果不幸天人永隔,至少讓他在心愛之人面前笑着離世。
機器艙門關閉,指示燈由綠變紅。他們目光相觸的最後一眼,似有淚從曲瓦眼角落下。
白牧之掌心被自己掐得血肉模糊,但他絲毫感受不到痛意。
在将曲瓦送進實驗室後,白牧之靠在外部座椅上,看着透明的實驗室内幾十位身穿白色納米纖維防護服的研究員忙碌地走來走去,心中有忐忑焦慮,也有說不上來的怅然。
有員工問他需不需要食物或者休息,都被他一概拒絕:“給我一杯水就好,謝謝。”